第八十四章 回門
「豫兒何事高興成這樣?」
金織九龍門帘掀開了半面,便有一方簇金的衣角閃了進來。來人俊面不染,霜冰自掛,眉梢眼角帶有一絲悅色。
「太子殿下!」屋子裡的人紛紛行禮。
「殿下......」冉子豫不必行個大禮,卻還是需得站起來。瞥見窗外已經全黑了的光景,知道時間已經不早了,她的夫君是該回來了。
「豫兒。」軒轅承輕聲喚著,拉了她的手,順勢便坐在了她身旁。
冉子豫眼中閃過一絲不悅。這麼一塊狐裘暖座她都坐暖了,這太子倒好,坐在了她暖了許久的座上,這和不勞而獲、坐享其成有什麼區別!
軒轅承未察覺她的不悅,拉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冉子豫想走,卻被拉住了,走不得。畢竟是自己的夫君,實在沒有理由拒絕。「殿下何事這麼快活?」
軒轅承勾了唇角,淺淡的笑在這麼一張素來冰冷的面上溫柔異常。「因為......你。」
他深邃的眼盯緊了她,淡漠的語氣中夾雜的曖昧雖然只有一絲,卻足以扣人心弦。嚇得冉子豫半眯了眼,長睫如羽,掛在皎嫵的長眼上,殊不知這樣的自己美若沐浴霧中的紅玫瑰,迷離而勾人,引得太子不禁低下頭去,欲拂去花瓣之上的碎露,一攬芳澤......
「殿下!」
「小姐,該用晚膳了。」辛奴進門來,低頭呈報,軒轅承這才不得不放開了冉子豫。
「哦,知道了。」冉子豫驚喜之情翻江倒海,面上卻帶著恰到好處的笑,「這麼晚了,殿下也餓了吧。」
卻見軒轅承目光陰沉地望著辛奴。冉子豫一驚,怕軒轅承因為被打攪了好事而記恨辛奴,但辛奴是她的人,所以明裡不做什麼,暗裡就說不定。辛奴,也是為了她好。
果然......
「豫兒,你的這個嬤嬤......」
「好了,殿下你不餓,豫兒都餓了,走吧走吧!」撒嬌似的牽了他手,要去外廳用膳。
本來心中因為一個北夏婢女堆積的不悅在那雙小而溫軟的手拉住他時,通通煙消雲散了去。他清楚,他只得到了她的人,並未得到她的心。再想像豫兒這般倔強而特別的女子,大概世間一切男子在她眼裡都是泥土,得到她的人,他已經知足了。然而有時想來,卻甚覺悲哀。
這一刻,手中那小小的柔軟的手,緩緩散出的溫熱,教他相信,豫兒其實是有一點喜歡他的。
今夜同用膳,冉子豫覺得軒轅承對她關懷得有些過分了。珍珠翡翠魚,他親自挑了刺送到她碟里,玉蓮雞,他挑了味道最為肥美的部分,剔了骨頭送到她嘴邊,銀耳湯一口口吹冷了餵給她......
這樣飯來張口的事,冉子豫享受得心安理得。卻也沒忘記正事,向太子提了提回門的事宜。按大越的風俗,女子出嫁三日後為回門的日子。她早過了三日,卻還沒回去。
「可否再遲一日?明日冬獵,我恐怕走不開。」軒轅承放下白玉鎏金筷子,面有難色。反正回門之期已過,遲一日與遲五六日又有什麼區別呢?冬獵乃在父皇面前表現的大好時機,一年一次,棄之可惜。
冉子豫喝了口湯后,一邊擦手,一邊道:「你不去便是,回門,我可以自己回。」反正也只有三日,還是偷偷摸摸的,只有國公府的人知道,面子什麼的丟得也不大。
「可......」
「你不必擔心,我低調地回去,待你有時間了,我們再一起高調地回去。」
聽得豫兒這番不乏俏皮的話,他不覺又暈開了個笑。知道豫兒歸家心切,他阻攔也沒有辦法,只好答應了。
入夜,沐浴梳洗后,回到房裡,卻見榻上早已半躺了一隻大妖孽。暗藍泛著夜似的深沉幽邪之氣的袍子半散著,露出內里梨白絲衣,衣襟半開,露出雪白玲瓏的鎖骨。精緻的唇在雪白的面上顯得愈發妖異。
冉子豫推開房門的時候,紗簾便無故飄了起來,赫然撞進眼中一床的瑰麗誘惑。著實嚇了一跳,心下大嘆:好一隻美麗的千年大妖孽。
那狹長大眼瞥了她,同時順手拆了頭上的白玉簪子。緞般青絲一瀉而下,披散在身後,額前几絲碎發垂在眼角,平添動魄的風情。
「怎麼才來?」慵懶淡漠的聲音裡帶著些不耐煩。
「還說呢,你怎麼來了!」冉子豫這才明白了為何屋中一個婢女也沒有,為何白嬤嬤方才不送她進來。
「這又不是你的地盤。」冉子豫抱怨著,上次的疼還沒有消散呢,萬一......萬一那個大妖孽又要......咳咳,她是弱人,實在受不住。
說著,往床榻走去。忽然覺得踩了什麼東西,低頭一看。這不是他的八龍攢珠雲錦腰帶么?
屈膝要撿這腰帶,卻見榻邊簾帳下隱隱有隻腳。很快反應過來那應該是太子,嘆了口氣,撿了腰帶,走向軒轅皓,卻在還有幾步之遙時,把腰帶砸到他臉上。
在這之前,他優雅地半躺著,一手抵著下巴,幽幽魅眼看著她一步一步走進,面上帶著很是滿意的笑。似一尊絕色的邪神,迷惑著無辜的小女孩一步一步走向罪惡的深淵......即使下一刻冉子豫粗魯地向他的臉砸腰帶,先前的優雅依舊,只是面上的笑愈發深邃了,詭魅而惑然,僅輕輕眨了下眼。
那腰帶本直直向他臉砸去的,卻因著那個眨眼,便有隱隱黑色戾氣將那腰帶阻了,乖乖落到了一隻極好看的手裡。
「丫頭膽子肥了不少。」他捏著腰帶,陰陽怪氣道。忽然語鋒一轉,微微壓低了聲音,融進極度的曖昧,「信不信本王讓你動彈不得?」
冉子豫白了他一眼,「主子的東西能不能不要亂扔,這不是你的地盤!」若不是顧慮到夜深人靜,大聲說話會引來他人,否則她真想湊在他耳朵邊把這些話吼給他。
也不看這是什麼地方,他們乾的都不是正經事,太子又不是一個好糊弄的人。若是落下點什麼,那就慘了。
見軒轅皓面無表情,深邃的目光靜靜落在她身上。她以為他被她嚇到了,故和緩了語氣,拍拍他的肩,苦口婆心道:「阿軒啊,你我都是有身份的人,你深夜至此已然壞了你的身份,若是再落下點你的戒指、玉佩什麼的......」
話未說完,便覺頸后一涼,她疑惑地看著他,他卻一把將她攬了過去,她更加疑惑之時,下巴被挑了起來,而後唇上湊上一柔軟而冰涼之物,一張瑰麗的妖孽臉在她眼前......
她覺得不妙,很不妙,實在實在想不通這個大妖孽為何突然發情。拚命推開他,然而於事無補......
被吻得天昏地暗之時,又被一把按倒在床上,「阿軒......唔......」
紗帳流雲似的層層落下......
許久許久后,她偶然問起他來,才知道當時他是誤會了,誤會自己擔心他的安危。唔......擔心他的安危?有一點吧,更多的是擔心自己的安危,畢竟自己是一介凡人,沒有他那樣自保的本事。不過,她還是很慶幸當時她的話沒說完,慶幸他誤會了。
「咳咳!」朱門前,一瘦削女子靜靜矗立在寒風中,蒼白如雪的面上,眼窩半陷,塗了口脂的唇微微一張,白氣陣陣。
「柔兒妹妹,你身子不好就該好好歇著。」冉子銘伸手便利落解下了灰鼠毛的大氅,揚手一抖,披在了她身上。
貼身大丫鬟瓊兒提著一盞燈籠,火紅的光映著地上的雪。她垂下眸子看去,「小妹妹回門是大事,柔兒作為姐姐自該好生迎著。」
柔弱的聲音寒風一吹便散了。
「你倒是善良,你拿她當姐妹,人家未必這樣待你,你三妹妹的下場你又不是沒看見。」門廊之下,司夫人挑了挑眉,「她和她不要臉的娘都不是省油的燈。」
「住嘴。」一直沉默的冉世蒼突然低聲斥責。
「我憑什麼住嘴!我教我的女兒,天經地義。女兒們長這麼大,你可曾教過她們?」司夫人怒從中來,她知道他為什麼忽然發脾氣,不過因為她提到了那個早就死了的人。她為他生兒育女,到頭來卻還要因一個死去的賤人受氣。
這是國公夫人第一次回嘴,候在門外的嬤嬤仆子們不禁抖了一抖,就連台階之下的冉子銘與冉子柔也微微回頭小心翼翼地看了看。
「你......」冉世蒼緩緩抬起了手。他是大將軍,常年在外打仗,不曾這樣受過女子的氣,即使是她......
司夫人難以置信之中帶著苦笑,抬起臉來,閉上眼,便有兩行淚滑下......
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到了到了!」
素色的車輦駛在早已清雪的路面上,穩而輕快。冉子豫掀了灰帘子一角,見路上並無行人,自然沒有那些好看的年節花燈與好玩的投壺小攤了。因為她是悄悄回門的,自然不能讓人看見,於是提前清理了人,將小攤暫時遷到南街了。
「小妹妹!」清澈的聲線里是久違的溫暖與歡欣。
「二哥哥!」冉子豫笑笑,兩眼彎成了明媚的月牙,將手遞了過去,下了車輦。
「小妹妹......不......太子妃娘娘......」說著,冉子柔福了福身子。
冉子豫已經收了笑,略過她,徑直走到了冉世蒼與司夫人的面前,抬眼見司夫人尚帶著淚痕的臉上極力隱藏的恐懼與中氣不足的高傲。
「豫兒拜見父親!」頓了頓,「大娘!」
「外頭冷,進去說話。」冉世蒼聲音有些沙啞,面前這個披著紅斗篷的媚色少女像極了那個大漠上的紅衣女子......這是他的女兒,他和南宮的女兒。南宮說過,不求豫兒嫁得王權富貴,只求她平安過得一生。有著這層原因,他不想她上戰場,也不想她嫁給太子,不想她攪入權術之中,只怕......只怕她落得與她娘親一樣的下場。
因此在豫兒成婚之日,沒有絲毫好臉色。木已成舟,他能做的,只剩儘力保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