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雪夜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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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方夫人又是一陣痛呼,眼淚合著汗水直順著臉頰往下淌,她撐著一口氣,緊緊握住林杳的手,「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不止有對林杳的肯定,更是全心地兩自己和孩子命交到了她的手上。
林杳滿目嚴肅地朝她點頭,將她的手從肚子上放下兩旁。
定聲道,「請在場無關人等暫退殿外等候,來人,準備熱水,乾淨的白布,清酒,燭火。」
隨即又轉頭,「麻煩將牆角那幾顆夜明珠一併搬過來。」
既然方夫人都親自開了口,其餘人也不好再說什麼,聽從林杳吩咐,快速地退到了殿外,一時之間,殿內只剩下方夫人,林杳,以及幾個侍女。
「哼,真以為自己是神醫,什麼人都敢救,要是救不了,就是犯了殺人的大罪,看她最後如何收場,到時候別連累了丞相府,真是喪門星。」
剛一退出大殿,洛清婉細碎地嚼了一句,然而這一句,正巧聽到蕭卿逸耳中。
「她有事,於你有何好處?」蕭卿逸失望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對盛治帝道,「父皇,兒臣重病未愈,先行告退。」
說罷,轉身拂袖便走。
「卿逸哥哥!」洛清婉跟在他身後連跑了幾步,蕭卿逸卻連頭也沒回,頓時又委屈又氣憤,「洛白蘇,你怎麼不去死!」
說著,洛清婉也直接走了。
林杳一臉正色地盯著面前的燭火,用清酒消過毒的匕首在燭火上炙烤出嚓嚓的響聲。
隨即,從腰間的藥瓶中摸出一顆自製的止痛丸,將其捏碎,塗抹在方夫人肚子周圍,「夫人,準備好了嗎?」
方夫人痛得幾乎暈厥,只能朝她眨了眨眼睛。
林杳眸色一定,當即手氣刀落,順著方夫人的肚子便一刀劃下,血肉立時翻往兩側,鮮血湧出。
「快,拿白布止血。」
立在兩旁的侍女早已經嚇傻了,饒是皇宮中常見血雨腥風,但也從未親眼見過有人拿刀剖開人肚子的。
聞言,侍女連忙哆哆嗦嗦地拿起白布給方夫人止血,一盆清水,很快變成血紅色,殿外的人見到不斷地有侍女來回奔跑,端進去的是清水,端出來的卻是一盆盆血水。
過了約莫兩刻鐘,殿內突然傳來一陣嬰兒的哭聲。
「生了,生了,方夫人生了。」
直到侍女抱著一對龍鳳胎從殿內跑出來,大喊道,「恭喜尚書大人,方夫人生了一對龍鳳胎。」
眾人才從一陣擔憂之中清醒過來,對林杳的質疑與謾罵,也漸漸變成了讚歎,「洛三小姐當真神醫在世,神醫在世啊。」
刑部尚書方之朔接過孩子,仍舊一臉慌張,「夫人呢?夫人可還安好?」
眾人是見著林杳拿出地刀子,說起剖腹取子,如今見到了兩個孩子,更擔心的便是方夫人了。
「方夫人一切安好,母子平安,洛大夫正在殿內替夫人縫合傷口,不過片刻便能出來。」
侍女高興地回稟,她也是第一次見人用如此方法接生,對林杳的看法也是從剛開始的不信任,漸漸變為嘆服。
「那就好,那就好。」方之朔這才安心,抱著兩個孩子,樂得合不攏嘴。
林杳處理好方夫人傷口時,已近三更,來來回回,過了好幾個時辰,一打開殿門,門外的人已經所剩無多。
「洛大夫,你就是我們方家的恩人啊。」方之朔將孩子遞給旁邊的侍女,對著林杳便是跪下一拜,「來日,無論當牛做馬,方某也要報答你的恩情。」
經過這樣一番,林杳已經疲憊到極點,她轉頭看了一眼殿內正被人扶上單榻的方夫人,吐出一口氣,「醫者仁心,這是我的本分,大人不必掛懷,快帶夫人回去吧。」
隨即,一眾人帶著方夫人和兩個孩子,千恩萬謝之後,稀疏離去。
門口,只剩下蕭承越一人還在等著她。
「蘇兒,你可還好?」蕭承越關心地上前,將身上的披風解下披在她身上。
林杳退後兩步,也適時躲開了他的動作。
抬起疲憊的雙眼看著他,冷笑道,「我好不好,與太子殿下何干?今日大喜,如此污穢之地,太子殿下也不怕沾了晦氣,還是早些回去歇著吧,您府中,還有人在等著。」
說罷,轉身便走。
洛府的人早早地就回去了,也順便撤走了所有的車馬,正月初十,夜寒天,她動過一場大手術之後,只能徒步走回洛府。
「蘇兒。」蕭承越跟了上來,在她身後,一把拉住她的手,從背後伸手一把將她攬入懷中。
林杳想要推開,卻被他抱得更緊,頭頂是沉重的呼吸,「別鬧,聽我給你解釋。」
因著剛剛做手術的時候一直緊繃著神經,出了一身汗,現下寒風一吹,她渾身上下冰冷得嚇人,卻沒有一絲哆嗦,只是極為疲憊。
林杳任由他抱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是自己曾經最喜歡最安心的味道,而如今她才知道,這個懷抱,他曾經也給過另外一個女人。
「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樣。」蕭承越緊緊地抱著懷中的人,周圍還有守夜的護衛,但他全然顧及不得。
他怕再不說出口,便真的要失去她了。
「三年前,我以一人之力大戰塞北三軍,拚命闖回臨安,本想憑著軍功回來娶你。可我回來時,你卻早已和蕭卿逸定下婚約。」
他頓了頓,哽咽道,「於是我一氣之下,接了皇上的聖旨,納了沈雲念為側妃,於我而言,若不是你,和誰成親又有何區別?」
「她是鄭后安排在我身邊的卧底,你可知『功高蓋主』四個字何其強大,稍有不慎滿盤皆輸,我只能將她放在身邊,這是不得已而為之。」
「三年之間我們從來沒有過逾矩的行為,你相信我,我的心裡從始至終只有你。」
蕭承越聲線溫軟,卻帶著一種不容回拒的霸道,他將她扣在懷中,想將自己的心意和委屈全說給她聽。
誰知,林杳舉起軟嗒嗒的一隻手,用盡全身的力氣將他推開,「逾矩的行為?呵,太子殿下,我們現在這樣,算不算逾矩?」
「蘇兒!」蕭承越眼眸一沉,語氣加重了些,滿眼疼痛地看著她。
「別這樣叫我!」林杳突然怒吼一聲,連退開幾步,眼中的淚唰一下滾滾而落。
「知道嗎?我最討厭從你口中聽到『蘇兒』這個詞,因為我不是洛白蘇。」
她猛地提高了聲調,哭得歇斯底里,「真正的洛白蘇已經死了,我不是她!從來都不是!」
也正因為她不是洛白蘇,所以她無法忍受自己喜歡的人身邊還有其它女人,更無法忍受,他日日對著自己說喜歡,卻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她曾經以為,蕭承越愛的,是她這個人,是眼前這個會說話,會流淚,會心疼的活生生的人,卻從來沒有想過,他愛的,不過是洛白蘇這個名字。
蕭承越從來沒有愛過她,他只是將自己當做一個替代品,一個延續著洛白蘇這個名字,繼續活下去,活在他夢裡的替代品!
他靠近自己,將自己禁錮在他身邊,一面要皇權一面要真心,原來這一切,不過一場黃粱美夢。
林杳暴吼幾聲,最後,力氣用盡,全身癱軟下來,她晃了兩下,直栽栽倒在地上。
「你說……什麼?!」
蕭承越神情一滯,僵硬地呆立在原地,雙眼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這個滿臉是淚的女子。
她不是洛白蘇?
真正的洛白蘇已經死了?!
蕭承越晃了晃,腦海之中恍惚有兩個影子分離開來。
一個是長春宮門前,一身粉紅衣裝的女童將手裡的饅頭分開一半遞給他,告訴他,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
另一個是齊川桃園柳榭,一身白衣的女子站在一堆紙灰旁,反手將一排銀針抵在他脖子上,冷言厲語道,我要你以命抵命,為他們恕清你的罪孽!
兩個影子隔離,恍惚,最後重疊,在她一人身上。
「不可能……」蕭承越突然抱住腦袋,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將她抱進懷中,「你就是我的蘇兒,你在騙我,對不對?」
正月的天,不知如何,竟揚天漫漫颯颯飄起了鵝毛大雪,白雪落頭,半空薄霧彌散,雪地里的兩人相互緊擁,頭頂,被雪花覆蓋。
林杳忽然記起一句話,我想和你手牽手,在雪地里走,假裝一不小心白了頭。
而如今,面前這個她曾幻想了無數次要與之白頭偕老的人,卻再也不是她的歸屬。
想來,心中的凄涼,卻比這正月的大雪,還來的兇猛。
良久,林杳抬起頭,淚已經止住,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我說的,是事實。」
聞言,腦海中最後一絲殘存的溫度也隨之消失殆盡。
蕭承越雙眼通紅,抱住林杳的雙手開始緩緩往下放。
「蕭承越,你愛的人,從頭到尾,都是洛白蘇對嗎?」
黑夜之中的四目相對,頭頂淺淺夜明珠的光輝,將滿頭白雪映得發亮,蕭承越看著她,她眼中充滿了渴望,也充滿了疲憊。
半晌,他終是點了點頭。
林杳忽然笑了,吐出一口濁氣,跌跌撞撞地站起身。
「只可惜,我不是。」
她晃了兩下,立足身子,收起情緒,一句一頓道,「三月初春,我便是皇上親賜的寧王妃,和太子殿下,再沒有任何瓜葛,也請太子殿下守好本份,不要再來打擾我,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說完,毫不留情,轉身便走,走了幾步,突然回過頭,蕭承越以為她回心轉意,滿眼希冀地抬起頭。
卻聽她說,「我叫林杳,林木的林,杳無音信的杳,希望你能記住這個名字,下一次,不要再認錯人了。」
漫天雪色,地上留下一行淺淺的腳印,隨著漸漸遠去的身影,腳印被大雪封鎖,填平,最後,不留痕迹。
「阿杳。」
蕭承越愣在原地,良久,才喃喃地對著無盡大雪喚了一聲,隨即,身子一晃,直栽栽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