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兄弟

他們兩個人都是大男人，怎麼忽然說抱，就真的抱在一起了？而且宋清聲還把臉埋在了他的肩窩。

雲清臣甚至還把他整個人抱了起來，抱在懷裡，像是長輩抱著孩子一般。

這個時候，雲清臣感覺到，可能他也喝醉了，而且醉得厲害。

他一貫冷靜，但偏偏是在面對著宋清聲時，常常亂了分寸，也失了禮數。

雲清臣把宋清聲放了下來，但宋清聲的雙臂還環繞著他，不肯鬆開。雲清臣壓低了嗓音：「宋大人，放開我。這樣不合規矩。」

「現在時興的是男女授受不親，兩個男人，有什麼關係？」宋清聲說起了他的大道理。

雲清臣默了片刻，沒有說話。

宋清聲像是很享受抱著他的感覺，見他無語反駁，心情甚佳，竟然將他摟得更緊了幾分：「不把我丟掉的話，我現在一定是個很乖的兒子。」

他還想著遺棄了他的父母。

雲清臣略微蹙起了眉頭。

沉默了片刻，宋清聲忽然抬起了頭，看向雲清臣，問他：「雲大人，如果我是個女子的話，你現在會不會吻我？」

雲清臣自恃的冷靜在此時轟然崩潰。

他一把推開了宋清聲，往後退了幾步。

宋清聲一臉的懵懂，看向躲避他彷彿躲避蛇蠍一般的雲清臣，沒有說話。

「我不喜歡男人。」雲清臣面無表情地說話。

「我知道，」宋清聲點著頭，「我也不喜歡。」

「那你問我那個問題，是什麼用意？」雲清臣繼續冷著嗓子問他。

「我不知道。」宋清聲誠實地回答。

雲清臣不說話了。

宋清聲又道：「要是我是個女子的話，雲大人你會不會吻我？我們剛才的舉動有些親密，我在想，要是我是個女子，貌美的女子，或者是和王後有那麼幾分相像，你就會吻我。」

雲清臣默然不言。

宋清聲笑了笑：「我們回去吧。」

說著，他自己站起了身來就要走。

雲清臣叫住他：「宋清聲。」

「嗯？」宋清聲轉過了身去。

「你說得對，」雲清臣皺著眉頭，「我對王后的不是敬仰，我沒有那麼高尚。很多時候，我對她會有奇怪的想法。我強迫我自己忘掉，可我做不到。」

宋清聲笑了：「每個男孩子對閃閃發光的漂亮女生都會有幻想啊，要是你跟我一起回了現代，我肯定給你看那部電影，叫《西西里的美麗傳說》，哦，我美麗的馬連娜。」

喝醉了酒，宋清聲說話抑揚頓挫的，像是在念詩。

說出心聲之後，雲清臣松下了一口氣。

「走吧，我們把酒偷偷地帶回去。」宋清聲笑得很狡黠。

「你不能喝酒。」雲清臣說。

「可我想喝啊，這是我的特殊需求！過年誒，哥哥。」宋清聲撇著嘴，「過年總得給我一點特別的獎勵吧？我就想要喝酒，我喜歡酒！以後我一定要娶一個會釀酒的小姑娘做妻子。」

他問雲清臣：「你覺得這樣怎麼樣？我娶一個會釀酒的小姑娘。」

雲清臣點點頭：「挺好的。」

宋清聲笑道：「那你呢？你會娶一個什麼樣的小姑娘？」

「雲家的兒子，雲家最引以為傲的『兵器』，是沒有資格挑選自己喜歡的女子的。」雲清臣的嗓音微涼。

宋清聲微微一愣。

他沒有想過，雲清臣的命運會是如此。

默了片刻，宋清聲又彷彿有了某種希望，他對著雲清臣眨了眨眼睛：「可是你難道忘了嗎？我們還有君上和王后呢，君上說了，現在我們東隅國的婚嫁都得按照各自的喜好來，你們雲家難道要違背君上的詔令嗎？」

雲清臣的眼睛也略微亮了一下。

買的酒很多，雲清臣抱了一大堆，宋清聲跟在他的身後跌跌撞撞。

他渾身都不舒服，但他沒有說，喝醉之後，他的意識時而模糊，時而清晰，宋清聲甩了甩腦袋，的確是想要回到客棧，好好地睡上一覺。

前面的雲清臣已經打開了門，走了出去，回過頭看向宋清聲：「宋大人？」

宋清聲勉強掀開了眼皮子去看他，剛準備開口應下一聲，整個人卻忽然倒在了地上，他抱著的幾壇酒也碎了滿地。

宋清聲連忙要爬起來，他坐在地上，茫然地看著四面，看向雲清臣，露出一個半哭半笑的神情：「你會不會丟下我不管了？」

雲清臣皺起了眉頭。

還不等他說話，酒樓上的領班聽見這裡的動靜，連忙跑了上來，見了眼前的光景，皆是愣住了：「這……這玩得也太大了吧？」

「去找個大夫來。」雲清臣面無表情地指揮。

「啊？大夫？這位公子他是怎麼了嗎？」領班看向那邊的宋清聲。

「去找個大夫來，」雲清臣重複說了一遍，嗓音還是冷冷的，「多管閑事，小心腦袋。」

領班掃了他一眼，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聲聲道「是」，連忙退了出去，這一回，倒也是忘了找雲清臣要銀兩，退出來之後忙不迭羞惱，可忌憚著雲清臣，他也只好屁顛地去找大夫，想著，等回來了再找他討要那些應得的路費。

雲清臣走回房中，放下酒罈，走到宋清聲的面前，蹲了下來。

他與宋清聲對視，目光淡淡的：「宋大人，今天在這裡睡吧。」

「嗯？」宋清聲的意識模糊。

雲清臣不再說話，只是抱起了宋清聲，朝著房內的軟塌上走去。

房門未關，門外候著的幾個夥計看見了雲清臣的舉止，不由得很是臉紅，問他：「這位客官，需要……需要關門嗎？」

宋國風氣開放至此，是超出雲清臣的預料的。

他只是幫助宋清聲睡到床上，沒別的什麼念頭，可在其他人的眼中卻並非如此。

雲清臣懶得解釋，只是瞥了那幾個夥計一眼。

僅此一眼，足夠了。

殺手的眼神常年冰冷，彷彿從臘月寒冬裹挾著霜雪而來，一眼看去，甚至還冒著殺氣。夥計們連忙閉了嘴，垂下了腦袋，不再多看，更不再多問。

他們也曉得，這房裡有個不好惹的男人。

雲清臣把宋清聲放在了軟塌上。

宋清聲的身子這才舒服了一些，他發出了一聲喟嘆，閉上眼睛，沒有說什麼。

雲清臣站在塌子前，看了他一會兒，繼而拉過了一邊的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宋清聲沉沉睡去，雲清臣也不言不語。

一直到大夫過來。

除夕夜的這一天，人家闔家團聚，而宋清聲卻是故意要喝酒，喝得醉了，身子也出了問題。

大夫給宋清聲把了脈，扎了他幾針。繼而，大夫又對雲清臣說了幾聲囑託，開了一個小藥方，領了錢便走了。

除夕夜瞧病，價錢翻倍。但云清臣不缺錢，付得起。

那領班的站在邊上，躊躇了半晌。他想找雲清臣要錢，可雲清臣一直盯著床上的宋清聲，臉色冷得嚇人，便也到底沒敢說出口，退出來后，他還十分狗腿子地給雲清臣把門給關好了。

深夜裡，不知是到了什麼時辰，宋清聲慢慢地醒了。

他醒時，房內燈火黯淡，但可以藉助月光看清楚床前擺著一張凳子，凳子上端坐著一動不動的人。那人像是一隻豹子，眼睛極為明亮。

第一眼看去的時候，宋清聲有些被嚇著。

「雲大人？」他嘗試著開口喊他。

「是我。」床前的「豹子」開口說話，的確是熟悉的嗓音。

宋清聲松下了一口氣：「多謝你。」

「不礙事。」雲清臣道。

宋清聲沉默了很久，繼而開口問他：「你還會想王后嗎？」

雲清臣默了片刻，「嗯」了一聲。

宋清聲又嘆了一口氣：「我也會去想我的父母。雖然他們把我丟下了，把我養成現在這個傻乎乎的性格，可是我……」

「你不傻。」雲清臣打斷了他。

「你都不知道我為什麼說我自己傻，」宋清聲笑了，「我的傻可不是智力層面的那種。你知道嗎？我其實……」

話說到一半，宋清聲卻忽然停了下來。

雲清臣正聽著他說，他停下來時，雲清臣也並不打斷他，只是安靜地等待著。

宋清聲最終嘆了一口氣：「算了。」

宋清聲依舊躺在軟塌上，他把雙手交疊著放在肚子上。

雲清臣道：「再睡一會兒吧，我在這裡。」

宋清聲應了一聲「好」，閉上了眼睛。

宋清聲沒有睡著，他閉著眼睛，忽然很輕地開口問雲清臣：「雲大人，現在我們都知道彼此的秘密了，你覺得我們現在是兄弟了嗎？你以後是不是不會揍我了？」

雲清臣沉吟片刻：「你不要禍害小姑娘，我就不會揍你。」

頓了頓，他補充說道：「但兄弟的確是兄弟。」

實際上來說，雲清臣並不討厭宋清聲。宋清聲有才能，也有本事，這叫雲清臣甚至還有了幾分佩服。

宋清聲低低地笑了起來：「好吧，那我不去禍害小姑娘了。我儘力不去禍害……」

他又嘆息：「可我長得這麼帥，不去禍害小姑娘，豈不是浪費么？」

雲清臣提醒他：「你還要娶會釀酒的小姑娘。」

宋清聲恍然大悟：「對哦！」

他笑道：「你說得對，我要等一個會釀酒的小姑娘。我希望她可以長小虎牙，因為那樣很可愛。」

又嘀咕了好幾句，宋清聲終於困了。

「我要睡了，雲大人，快跟我說晚安。」宋清聲強撐著道。

雲清臣聽了他的話：「晚安。」

宋清聲很高興：「晚安。」

他翻了個身，又補充了一句：「我的兄弟。」

宋清聲不知道這是雲清臣第一次對人敞開心扉說話，他只是高興，自己多了個又有錢，又長得帥，並且打架厲害的兄弟。

雲清臣也不知道宋清聲其實在心裡默默地誇過一句「雲清臣這人，長得比我帥那麼一點點」，作為對他最高的讚譽，他只是很慶幸，人生在世，有過這樣一個人，聽他說出了自己的過去。

雲清臣一貫認為自己的人生晦暗無光，當下，他覺得，在葉昭佩之外，又有一個人，端著一盞明亮的蠟燭，笑眯眯地出現了。

他也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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