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反殺

第二十章 反殺

沈一弓盯著自己的腳背。他就靠在車邊,百無聊賴拿腳尖掃過地面碎石。這人低著頭忽然一愣,跺了跺腳蹲下身。

司機坐在座位里抽煙,看他人忽然蹲下去,探出頭來瞄了一眼,見這小子盯著一隻剛死的螳螂發愣,就拍了拍鐵皮車門:「唉,那噁心人的東西有什麼好看的?」

沈一弓卻瞧著螳螂屁股後面拖出的一條黑線發獃。司機以為他認不得,就告訴他:「這叫鐵絲蟲,就長在螳螂肚子裡頭,螳螂一死它就爬出來了。」

沈一弓卻一抬手:「不是。不是蟲的問題。」

他站起身轉過頭,司機奇怪這小子怎麼忽然就一臉焦慮不安:「不就是一隻螳螂嗎,你用得著這麼慌?」

沈一弓壓下身靠到了駕駛座窗戶上,手一伸快速摸向司機放在那兒的槍。見狀,這中年人一把抓住了他腕子:「你幹什麼!」

青年壓低聲告訴他:「螳螂左右有鞋印,紋路、深度,是巡捕房裡那些人才穿的靴子。左右兩邊的鞋印都排列成行,即便有人故意掃過也能看出這些人是成隊伍進去的。」

聽他這麼一分析,司機臉也霎時白了:「你的意思是……」

沈一弓把槍揣入懷中,借著後視鏡看了眼守在門前的人,與司機輕搖了搖頭:「切勿聲張,只怕師父現在已經踏入陷阱。你立刻回去召集人過來救人。」

「那你呢?」

沈一弓把略微耷拉下來的肩帶扯上來,擺了擺手:「我去找師父。」

繼而轉身。汽車發動,捲起一片塵土籠在了他身後。那些灰塵跟著他的腳後跟爬上了階梯。沈一弓想進澡堂,叫人攔下。那人道:「裡頭人談話,禁止入內。」

「我給我們老爺送點東西。」

那人還是道:「不行。說不準就不準。」

他嘆了口氣,語氣老成:「那這樣事情可就有些難辦了。」

「你一個無名無姓的小嘍啰也好意思在這兒說難辦?知道這是誰家開的澡堂嗎?法國人投資,只要裡頭那位沒發話,你就是死在這兒也別想往裡一步。」

對方氣焰如此囂張,換過去,沈一弓只怕早就唯諾附和著轉身要走。可如今早已不是過去,他仍是低著頭,看起來一副老實溫順的模樣,眉頭漸漸蹙起,眼中沉下是斟酌與掙扎。

「好吧。」他把手往後慢慢背去,頭緩慢抬起,「那隻能換條門路了。」

再說回更衣室——

「霍左,這都什麼年代了,人人都用槍,你還他媽那兩把刀出來顯擺?」

周圍二十幾把槍的槍口就對準了男人。霍左手握雙刀,下巴微抬:「兩把小刀沒什麼了不起,不如您就讓我拿著?」

「我能讓你拿著?放下。」馬維三抬了抬槍。霍左目光凜冽朝四面掃去,他稍有動作,定會被子彈射成篩子。腦中模擬了十幾種突圍方案,最終他還是選擇蹲下身去放下了手裡的武器。

他刀才放,便有一群兵卒衝上來將他牢牢壓在了地上。

馬維三踩著皮鞋走過來,蹲下身拿槍頂住了他腦門:「小霍,其實我還是挺佩服你的。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我連個屁都不是,你卻能混出這麼一番名堂,很優秀,非常優秀。」

霍左抬頭眼神陰鷙盯著他,沒說話。

馬維三道:「可你說說,你年紀那麼小就做得這麼好了,你讓一把年紀的老傢伙們怎麼辦?看著你心裡不安啊。你著什麼急呢?就是再等個幾年,等你三十幾歲了一樣也能拿到今天這些東西。等那個時候,這幫老東西都死透了,誰還敢來招惹你?」

「你就直說吧,馬探長。」霍左冷笑起來,「是不是秦老爺讓你做這些的。」

「做人一直太聰明是會遭天妒的,小霍。你敗就敗在年紀輕輕偏偏又太聰明了。聰明反被聰明誤,千不該萬不該地用十六鋪妄圖和你主子叫板。」

「他讓你殺了我?」

馬維三就搖頭:「殺了你?不會。多可惜。」

身上壓下來的那些冷硬的槍口頂著他腦袋難受。

「那他又是出了什麼籌碼讓你能和他合作?十六鋪秦勝諸可給不了你,沒了我,他爪子至少斷一半。」

霍左從頭到尾的語氣都冷靜極了,冷靜得根本都不像是被槍口指著的俘虜。馬維三有些稀奇,想了想放下槍:「那咱們就來談談這個籌碼。就一句話——」

可未等他把話說明,就聽槍聲一響。子彈飛了進來,狠狠打在用槍指著霍左的巡捕手臂上。霍左趁亂掙開束縛,朝馬維三一個猛撲。膝蓋一頂撞著他面門上成功奪槍到手。硝煙四起,只聽見從門外傳來呼喊。

「師父!」

霍左一個翻身鉗制住了馬維三把他拖到柱后。

鮮血、槍聲、硝煙,一片混亂中,沈一弓突破重圍衝到了柱子之後。他替霍左打著掩護幫他一塊推搡著馬維三沖入浴池區域。幾層浴簾根本擋不住子彈。奔跑之中,沈一弓不忘關切問道:「師父,你沒事吧?」

霍左轉身擊中最近的那名警員告訴他:「沒事。快,帶馬維三上樓。」

馬維三嘴角有淤青,霍左剛打的。他看兩人倉皇狼狽的模樣幸災樂禍笑起來:「跑?跑有用嗎?我這兒帶了幾十個人,就憑你們兩個就算綁架我又有什麼用?」

他們這會已經穿過澡堂到二樓。短暫跟身後追殺的巡捕拉開距離,聽這話霍左找著他下顎又是一槍托:「大不了拉你墊背,誰能怕誰?」

馬維三吐出一口血沫來陰森森地看著他。

沈一弓拿槍對準他後腦勺:「快點走,別拖延時間了。」

霍左尋到這棟小樓的樓梯間。三個人前後夾著往上面走,外頭看過,一共五樓。到頂層霍左上去一槍打落了鎖推門走了進去。

五樓上去是閣樓,四面尋過,有個天窗,堪堪能有一人爬過。這兒被店家拿來對方雜物,一開門撲面而來的霉味兒。

霍左把人推進屋,叫沈一弓尋東西堵門。他這邊找了處巷子坐下,槍口從頭到尾沒有離開過馬維三的腦門。

這會兒難得清靜,他撣了撣西裝上的灰塵,單手從口袋裡抽出煙咬著,沈一弓堵好門回來,見狀自然而然取出火柴給他把煙點著了。

一陣煙霧散去,霍左動了動下頜骨,低著頭微抬眼盯著眼前法租界探長:「馬維三,我看在尤姐姐的面子上那麼信你,你他媽的玩我?」

「人為財死,這個道理你不會不懂吧?」

「你以為秦勝諸能撐多久。」

「總比你這個小鬼撐得久。」他抖了抖肩膀,伸手食指輕輕彈了彈霍左的槍口,「你跟我這會兒狠能狠多久?殺不殺我,今天你也別想善了。光你挾持警務人員這一條就夠你槍斃了。年紀輕輕大權在握這就死了是不是很不爽?」

霍左挑釁般將煙吐在了他臉上。

外頭腳步聲漸漸密集,子彈穿過木門打了進來。馬維三哈哈大笑起來:「你看,你現在是瓮中之鱉啦霍左!逃?你哪兒有活路能逃!」

霍左一把勒住了馬維三的脖子:「讓他們下去,不然我現在就崩了你。」

馬維三緊盯著他槍口。

霍左看他不答話,下狠勁勒住了他脖子低呵道:「快點!」

男人卻反問他:「你真以為自己這把能翻盤嗎?」

「你真以為我翻不了盤?」

沈一弓忽然爬上了天窗,接著一個飛身將霍左撲倒在地。聽南面轟然一聲巨響,有人炸開了閣樓朝外的牆。

煙塵瀰漫,坍塌下來的磚瓦、石礫散落在地。霍左撣去滿身塵灰站起身來,耳鳴作響,一時半會兒難以恢復。視野之中倒是漸漸清晰——尤一曼一身高開叉的旗袍裹著件深棕色大衣,肩扛迫擊炮站在對面那棟小樓頂層的天台上。這女人一腳大跨步地踩在天台邊沿,嘴裡叼著只沒點著的煙,衣擺與那頭捲曲的發在風中搖擺。

她看牆已炸開,站直身把迫擊炮交給旁邊的人,從大衣口袋裡拿出打火機,撥亮火苗,低頭點燃。紅唇微啟吐出白煙,風情萬種地沖著閣樓里的男人們拋去一個飛吻。

霍左看著她站在風中的模樣,轉身一把揪起馬維三的腦袋狂笑著沖他吼道:「你現在還敢說我翻不了盤嗎!」

馬維三看起來也被震住了,死活沒想到這群亡命之徒還會有這一步要走。咽了口口水,踉蹌著被沈一弓從地上架起來:「你們……你們這就是公然與租界作對,今日之後你們所有人都會成為通緝犯,必死無疑!」

霍左單手插袋咬著煙,拿槍輕拍他的臉:「橫豎都是死,那就是你逼我得咯。先殺你,我再去幹掉秦勝諸那個老東西。」

外頭的人仍在撞門,聽見爆炸聲響后,有人高聲詢問:「馬探長!您怎麼樣!」

霍左讓沈一弓把馬維三帶到破開的出口,拿槍頂著他后腰威脅道:「要不就讓他們都撤,要不我現在就一槍把你幹掉從這兒扔下去。」

之前勝券在握,馬維三根本不怕他那些威脅。然而現在天平卻逐漸朝著霍左那面傾斜,他咬了咬牙,眼神閃爍之後,沖著門口吼道:「都給我退下去!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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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開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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