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初冬
?尤一曼朝旁斜倚下去,也道:「那姑娘敢開這口做這事兒就自己做好叫人戳脊梁骨罵的準備。再說了,這會兒板上釘釘,馬維三一早就派車把她接公館裡頭去了,誰敢真上門去罵她呀。」
「你明目張胆做這些事兒,當心馬維三反應過來了跟報社捅你和梁先生那點事。」
尤一曼就坐直了身睜大了眼道:「讓他捅去!他捅了我還少跟梁清文那榆木腦子掰扯事情呢,鬧大了把他一綁我拉著他就回家裡頭呆著,三天三夜不讓他下床!還能有今天這麼多事情由著他給我折騰出來?」
霍左忙跟她擺擺手,是停不下去了:「消停點。姑奶奶您這樣真是怪不得梁先生受不住。換做哪個男人受得了啊?」
尤一曼聽他這樣調笑了,收斂三分,又軟下來倚著靠墊道:「這些年他心裡頭苦我也不是不知道,可咱各自有各自的事兒。愛嗎,還是有的,可自己的事情也得做啊,你說對不對?」
霍左聽著她的話,自己眼神也微微沉下了。
「又不想傷著對方,又不想傷著自己。可人哪個不自私啊?最後拉拉扯扯最後還不是分開舒服些?反倒是分開啦,念著我的好了。這要不分開將來還不知道我倆互相拉扯成什麼樣子呢。」
男人聽了她這話沒做回答,別開眼看著暖暖陽光投進來時照著的那盆茶花,隨口一句:「這花開了。」
尤一曼被他停住話頭,也沒計較,順他那眼望去:「天都冷了,當然該開了,再過段時間都要過年了。」
「今年過年回杭州嗎?」
「你回嗎?」
霍左嘆著氣:「老太太老爺子都走了,家裡頭也沒人收拾,去了也麻煩。」
「你要回去我就讓人先過去打掃唄,這不是什麼事兒。」
「算了吧。」他擺了手,「就讓那兒就那麼放著吧。」
今年這天氣到12月初了也沒見多冷,裹件大衣就足夠暖和。沈一弓靠在車邊站著,腳邊扔了一圈煙蒂。這會兒都過中午了,算熬了一天一夜沒睡,煙抽的多頭疼得厲害。該談的已經談妥了,吃過飯,飯局上少不了喝酒,大概是煙酒加熬夜,這會兒沈一弓胃裡莫名犯噁心。
現在就等梁清文跟廠家最後確認完貨物出來,其他事兒也就辦妥了。
其實說老實話,沈一弓倒覺得這種時候還是忙點好,不然一靜下來腦子就控制不住會胡思亂想。有的事情不是說不去想就就能撇開忘乾淨,只能靠別的事來轉移注意力。
他這根煙還沒抽完,就聽見梁清文遠遠叫他:「老闆!這事成啦!」
沈一弓忙把煙丟了站直了身:「成了?成了就好。」
梁清文拎著裝合同的小皮箱朝他車子這兒小跑過來,把箱子往後座上一扔:「談妥了,二十號以後就能出活。咱們元旦開業,正正好好!」
沈一弓鬆了口氣打開駕駛座,正想坐進去,梁清文繞過來把他往後面推:「行了,之前你開車過來,我在車上睡了一覺,這會輪到我開了,你到後面歇會兒。」
他都這麼說了,沈一弓也沒跟他爭。車上小憩一會兒,到了上海還得回公司繼續安排元旦時的開幕典禮。上車時,梁清文又提起另一件事:「對了,剛聊天的時候聽他們說,馬維三今天上午離婚了。」
「馬維三?」
「對,他太太——哦,不對,現在要叫前妻了,專門發了報紙登的生命。一大早趕著民政局開門就跟馬維三一塊領了離婚證。當著記者的面還拍了好兩張照片呢。」
「寧波這兒的人又是怎麼知道的?」
「還能怎麼知道,登的《申報》,只要是跟上海有點關係的都會知道。」
梁清文就隨口這麼提了一嘴,他也不是特別好八卦的人,講過了就當講過了,沒多言,沈一弓也就跟著聽聽。雖說他自己一個人心底也跟著嘀咕著,馬維三、尤一曼、霍左這三個人湊一塊算什麼運氣?前面兩個離了婚,霍左索性就沒結婚……
不對,也不算沒結婚吧,跟自己那段往事昨夜不也徹底割裂了。
這麼想著他又有些想抽煙了。
梁清文透過車前的後視鏡瞄了他一眼:「你先睡吧,到公司了我叫你。」
沈一弓揉了揉發脹的額頭:「行,那等進上海了你一定要叫我。」
這下午邊光景,太陽不錯。尤一曼拉霍左過來是為了打麻將的,一塊做搭子的除了常年跟著尤一曼的紫悅,就是霍老闆的大總編胡先生。胡先生吃了午飯過來的,戴著頂深灰色禮帽,裹著件老棉襖,遠遠一看就是文藝青年的做派,跟寫報發文與人筆戰三百回合的知識階層精英分子的形象判若兩人。
胡旭錫說是和霍左同齡,一口白鬍看起來卻像比霍董事足足大上一輪。來的時候還沒坐下就先跟霍左彙報:「今天上午聯繫上陸先生的家人了。」
「妥了?」
「照您定的規矩處理的,母子平安,保證安全。」
霍左就說:「妥了就行。」
他在尤一曼下家坐,打了十幾圈沒開過張,今兒脾氣就是好,還給坐他下家的胡總編送牌,送了幾圈,胡總編是誠惶誠恐捏著張五筒開了口:「您真覺得妥了?不會還覺得我事情辦的不行吧?要真覺得我事情辦的不夠好霍總您可別藏著掖著啊,我這心臟可受不了。」
尤一曼嗤嗤笑道:「你真是一身賤骨頭了,老霍都說妥了,還能有假?」
「可陸先生確確實實是沒了啊。上午的時候政治局還來人跟我們要過往報紙說要查呢。」
「唷,來要報紙啦?那要去了嗎?」尤一曼來了興趣隨口一問,胡總編答:「怎麼能讓他們要去,這不是不給咱霍董事留面子嘛?」
「別說面子不面子的事兒了,我糊了,清一色、對對、飄財,一共三十二番。」霍左不理這兩人談話,把牌一推,悠哉點起了煙,朝他們伸手要片子。尤一曼眼睛都快瞪出來:「悶聲發大財啊!」
胡旭錫卻像是鬆了口氣,給片子給的那叫一個積極:「您這贏了我我心裡頭倒是舒坦了,您要不贏,我坐在這兒還過意不去呢!」
尤一曼嗔他一句:「你胡總編真是賤骨頭。」
牌局上另又談起了別的事來,難免也聊到馬維三離婚的事,這事兒《康明日報》沒給上,好歹是霍左主營的報紙,這點臉面還是得給老馬留的,雖然沒提前跟胡總編說,人老胡心裡頭也清楚明白。
又打著幾圈,談起程長宇。去年年底時,他被霍左派去北平擴展業務。正好金小旭也想跟北平那面的老師父學學北面唱腔,夫妻倆帶著女兒就去了,期間有事大多靠著電報聯絡。
「程先生,有本事的人。日本京都大學經濟系畢業,您手底下有這麼一號人,事兒可得好辦許多啦。」胡旭錫這兒拍著馬屁,尤一曼就潑了冷水:「這個節骨眼上,京都大學畢業的還不知道算不算好事呢。北平那邊日本商人多,來往生意雖然能做,可上回在天津老霍不已經跟日本人有過不愉快了嗎。接下來到底怎麼樣還難說,要我講,上海哪兒不好非得上北平找事情,快過年了,老程跟小旭也會回來,乾脆還是留在這兒別北上了。」
「日本人在東北地區這些事兒確實有些難說,但是北平可不能丟啊,尤老闆。」胡旭錫瞥了眼霍左的神色,看他沒開口,繼續道,「把商業版圖往北擴非常之有謀略,眼下三屆四中全會剛開完,北面平定,不穩定的反倒是往南面去的那些地方。霍董事用程先生走這一步,還是很高明的!」
霍左這時候終於說話了:「你們好好搓麻將好不好?要將這些我不打啦!」
尤一曼忙捻著帕子去扯他衣袖:「好啦好啦,我們不講這些了,打牌打牌。說的對嗎!牌桌上面咱們就談碰、杠、吃、胡,別的管他去?」
一面說一面打出一張七條來笑嘻嘻地往霍左跟前遞:「喏,喂你一張牌,吃不吃啦?」
霍左再次把牌一攤:「趕巧啦,一曼姐。點炮,胡了。」
紫悅跟著笑了:「我要是有霍董事這胡牌的手藝,我也是心無旁騖一心打麻將啦!」
等打到天黑要吃晚飯了,也就暫且散了長。從尤一曼這兒出來的時候,霍左在門口稍微等了一下胡總編。看人裹著件大衣出來了,就先自顧自低頭點了支煙,開口了:「對了,上次讓你找的德國人找到了沒?」
胡旭錫談起正事來了倒沒有方才過分誇張的諂媚嘴臉:「找到,他的稿子都寫出來了,這會兒在翻譯那邊,就這幾天時間應該能拿到中文稿。」
「好。另外幾篇呢?」
「也都到位了,這件事您放心。」
霍左談了一下煙頭,那點灰隨風飄散了。他說:「你這兩天準備一下,把之前我們約得外文稿都翻譯出來,專出一版社論。這不是快過是聖誕節了嗎?既然是洋人過節,咱們也拿洋人的文章出來應應景。」
胡總編不多問他這麼做的意圖,聽他下發命令了,就一口應下。眼見著來接霍左的車子到了門前,胡旭錫送他上車時,聽他隔著車窗又說了一句:「對了,蓬萊的那個新聞……」
胡旭錫趕忙低下頭認真聽:「您說。」
到了嘴邊的話終究還是又咽了回去。霍左把煙從車窗里丟了出來,沖著他擺擺手:「沒事。路上注意安全,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