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瞞君
白光凝練,周衍之昏沉中只覺得身體一滯,鼻間嗅到了不能描述的淡薄香氣。
眾將士擒獲斬殺敵人趕到時,只見明王和茯茶極倒在崖邊周身冰冷昏睡不醒,通靈性的高頭黑馬卧在風口,為明王擋風遮雪。一番檢查后發現明王渾身沒有傷處,即使是滿臉血污蓬頭垢面的茯茶極也只是看著狼狽。
隨後周衍之扶著額頭醒來,搖晃著腦袋走到崖邊朝下看著這萬丈絕壁,口間苦意四散,又來了,明明是必死之事,卻又...。
茯茶極坐在地上口中念念,「狐狸狐狸,哈哈哈,周衍之坊間流傳你母親貌美無雙因為是只狐妖變幻,朕今日算是開了眼界了,難怪如此之高的...」
狐狸?
統領侍衛見明王面色不善,上前堵住越丘國王的嘴。
「傳令,全速回營。」
三日後,眾軍歸營,葉煙行飛奔而來投進周衍之的懷抱,紅著眼不願抬頭。
周衍之抱著懷中消瘦的人,聞著盤身熟悉卻不知如何形容的香氣,挑起他臉失去淚水,輕問,「煙兒,可有出營尋我?」
「自是尋過,可漫天風雪阻我前路,很快便折返回來了。」說話間不自覺移開了目光,不再看著他的眼,「衍之無事就好,我好擔心。」
看著他迴避的目光,周衍之不多相逼,「那大概是我福大命大吧,幾番避過劫難。」
將游弋在旁笑道,「公子不必擔心,軍中有派出士兵日夜輪班搜尋,這不,一尋到王爺我們就快馬加鞭趕回來了。」
「多謝軍師,有軍師輔助王爺,自是無需多操心。」葉煙行向蔣游弋投向感激的目光,摸著周衍之寒涼的戰甲,「我叫人備了熱水,快回帳中沐浴更衣吧。」
明王大勝歸來,自是一番慶祝。營中篝火四升,烤肉飄香,酒罈傾散,女人小倌在人群中踉蹌而行。大周遵行禮制,軍中也講究位階,上位功高論賞便是最好的,美酒美食美人,下行者分到冷炙殘羹也從不挑剔,邊境苦寒,如此一次疏解可能幾月一次,積壓日久。是一夜,很多人熬不過去就是過不去了。
茯茶極貴為君王,雖是養尊處優多年,可那副衰老的身軀讓人心下生出嫌棄,可那位模樣清秀肌膚白嫩的貴族,免不得就要淪為慰藉之物。本就是敵,更無人憐惜,一番折騰昏迷過去,聽著呼吸已經進多處少了。
周衍之向來賞罰分明,勝了,便是賞賜,這邊境艱苦軍中苦寂,充作軍妓本就是戴罪之身,隨軍士玩樂也算他們對自己罪行的彌補,幾條不值一提的人命罷了。
「知行怎麼在這,營中慶祝,不同兵將們喝酒吃肉嗎?」
陸之遠手下不停,處理著身邊渾身血跡的人,「他們自是樂得逍遙,有人卻是喪了性命。」
接著黯淡的燭光葉煙行看清了那人的傷患之處,滿是傷痕,患處的血液因這天寒結成了薄冰,凝固在腿間,「怎會如此?」
「以為是死了,隨意拖到營后扔了,我撿回來的時候已經發著高熱昏迷不醒了。」陸之遠蹲在地上動作輕柔的小心替他清理傷口,那人雖是昏迷不醒,可仍是痛得發出的嘆聲。「天寒地凍的把一個活人扔出去了,我大周兵將可真是厲害。」
「先給他上藥吧,看著好像是被俘獲的越丘人。」
「若非我為醫者救死扶傷,當真希望他就此死去,徒留在世上遭人羞辱。兵營之人如此殘暴,輕視人命,今日之後多添白骨幾副?可怕可怕。」
「知行,別這樣,他們或許只是放縱了些,沒能掌握住分寸...」
「煙行可是還要安慰自己?他們如此行徑當不是頭一遭了,王族權貴,草菅人命。」
「知行,你這番話,是對衍之有什麼意見么?」
「一介布衣,敢有何意?只是煙行,你莫要被感情迷了眼,把他想得完美。」陸之遠說著激動起來,「誰人不知明王周衍之同當今元善太后毒殺手足,不知他走至今日腳下多少枯骨,可是血流成河,你快些清醒過來吧。」
葉煙行低頭沉下臉色,「知行好生照看他罷,過時衍之不見我尋我而來,恐是不好,我先走了。」
他不是什麼都不懂,只是周衍之保護的很好,自己只需要去愛他就好了,這一生不過就是尋到了這一位心愛之人,這人歸於帝王之家,善於謀算,兇狠殘忍被世人所畏懼,可他對自己溫柔體貼,這就夠了。
周衍之陪著幾位將軍喝酒,見葉煙行離座很久不回來,剛想去尋人,就見江兒遠遠而來,低聲在他身邊說:「啟稟王爺,公子剛回營帳,說是乏了,江兒已經伺候他睡下了。」
酒過三巡,周衍之留下眾人作樂,自己回了帳中去見心中人,
帳外江兒裹得嚴實抱著暖爐呼呼大睡,聽得明王只想著加派守衛。
掀開帘子,鋪滿貂絨的床榻不見那人,仔細看來被中鼓起,怕人憋悶輕輕掀起絨被,只見蒲團大的白狐盤在其中睡得安穩,呼吸淺淺。
周衍之看著它不知如何開口,捏著被角靜靜站在那裡,卻見狐狸抖了抖耳朵,翻身露出軟軟的腹部,不一會小小打了個噴嚏。周衍之連忙放下被子,掖好被角,只露出它的小腦袋。
坐在床邊看著這隻白狐狸也不知如何是好,心情有些複雜,自己也是隱隱猜到了那人不尋常,只是...從未想過他是妖怪。被打斷全身骨節的陶白意,吹下山崖的晚陽山景,三絕喪命的世間劇毒,跌落絕壁嗅到的淺薄香氣,腦中不斷浮現那些不可思議的事情。自己所思所念的愛人,竟是一隻狐狸嗎?周衍之暗笑自己從來不信鬼神,幾次相信皆是為他,原來不是沒有原因的。如今親眼所見,一切有了解釋,也就釋然了,世間有妖,日日伴在他身邊,救他生死同床共衾。
「衍之,桂花...酥。」
周衍之步出營帳,江兒驚醒,連忙求饒:「王爺恕罪,奴才一時貪睡。」
「聲音小些,別驚醒了他,好好在外伺候。」
「奴才遵命。」
「王爺這麼晚不睡,想必是有公務在身,今夜恐是不會回來了,那我不是不用守夜了。」江兒撥了撥炭火,溫度升了起來,抱著暖爐美美睡了起來。
「煙兒起身了。」
葉煙行皺著眉毛神色痛苦的醒了過來,那人溫柔的撫著他的臉,在額頭淺淺印上一吻。
早膳時見桌邊多了幾盒桂花酥,轉頭驚訝的看著周衍之,「衍之,可知昨日我夢中滿是桂花酥,漫山遍野的桂花酥。」
「猜的。」明王安靜喝粥,輕聲道,「你...,夢間不自覺喊出來了。」
「啊,我喊出來了嗎?」
「所以昨夜王爺回帳中又離去,其實不是忙政務,而是派人連夜回普雅買桂花酥了嗎?」伺候在邊上的江兒不由得驚嘆,早晨看見王爺從帳中出來真是把自己魂都嚇沒了,自己連著兩次偷懶都被撞個正著,還好王爺沒有追究。
「衍之昨夜何時回來的,我太困了,沾了床鋪就睡著了,沒注意到。」整個人掛到周衍之背上,和個大孩子一樣的撒嬌,膩歪得不行。
嗅著他身上淡淡的香氣,是累得睡著了吧。他不說,可他卻不能不問了,昨晚便喚來守營將軍詢問,這人卻是在風雪裡獨自去尋了自己,整整三日才歸來,算過時間,那便是在自己回營前一天。
「怎麼不理我呀?」
心中不斷提醒自己,背後的非是族人,把人拉到身前,認真的看過他的面容。眼前人傾國傾城,溫軟濕潤的眼眸總是望著自己滿是愛意,純粹乾淨的愛戀傾慕,這般乾淨無瑕。嘴角總是帶著淺淺笑意,溫和無害的對著所有人,淡泊名利與世人無爭。也是,世間怎會有此種人,自己何其幸運。
「煙兒,我在想你。」
「我也是,好想你,好愛你。」葉煙行對著突來的直白也不作掩飾,開心的回著話。
周衍之吻著他,唇齒間溢出模糊的我也是。
江兒紅著臉看兩位主子纏綿,隨即躲到後面去給王爺公子收拾準備圍獵需要的東西。
「軍師啊,你在幹嘛啊?怎麼還不出來?」
「蔣軍師,時辰到了,該出發了,莫不是昨夜浪得過了腿軟了,起不來了?」
「幾位還是快些去活動筋骨吧,我馬上就到。」武人說話粗鄙,蔣游弋也不在意,看著鏡中一身收拾打扮的自己,「今年若是再輸給在下,圍獵后不如將軍來做軍師,我去前線領兵作戰可好?」
幾位將軍見自己討不了便宜,嬉笑著離開了營帳。
自幼家中多子而貧困,他卻是生來帶著富貴病,拖了多年不得醫藥而不死,山中道人見他頗有資質收了為徒,父母送他離開時他回頭看了一眼,他們眼中露出卸下包袱的模樣讓他有些難過。山中道人法術高強,待人和善,他雖是入門晚了,可也是憑藉超人的資質跟上了同門師兄,本以為他今生也會修習道法成大能者,他資質平平的師兄落雲卻繼承了山中道人的所有衣缽。他心中不平,尋得師傅,師傅直言他資質頗高體質卻是在自母胎來的虧損,一生不能成大器,再作修行也是延年益壽,永不會到達自己這身修為。他氣急,尋了蛇族之術,勾人雙修抽其精氣,重築根骨。他那位終日溫柔的師傅尋到他清理門戶,費去他一身修為逐出師門。他修習蛇法,最大成便是它們的伺機,終於被他尋得機會報仇雪恨。山中道人倒在地上利刃穿胸,他緩著氣息說自己一生為善,初見便觀蔣游弋骨生邪氣,必是不得善終,於是收為徒弟帶在身邊,春去秋來煉不去那深藏的邪意,便不再傳授高等技法,想不到他竟然修習妖術引人交合。山中道人拼了最後一口氣,對著自己的徒兒施下詛咒,永生不得使用那妖術害人,同人近身就如被投萬蛇之坑受盡啃咬之苦。
師傅死去后,他便時時改容換面,遊歷山川大河,似模似樣的裝作和善之人欺世,傳出名聲。得見明王之時,他坐高馬之上,俊美華冠耀眼如星辰的少年人,低頭睥睨自己,「可是蔣先生?」
仰視著明王,初春桃開,他入了魔,著迷的愛著這個光一般的男人,視同呼吸,卻忘了自己不是而立,已過半百。他捏著手邊起了絲球的帕子,上面殘留的血跡是他們同生共死的證據,他輔這天神般的男人平戰事謀江山,予他無人可及之位和這萬里江山。葉煙行是什麼?區區一介妖物,憑著自己的樣貌爬上他最愛之人的身邊,不過就是片刻歡愉罷了!
蔣游弋咬牙,深深恨著山中道人,恨著葉煙行。
收好絲帕,整理一身戎裝,換上溫和的笑容縱馬前去圍場。
「怎的不陪軍師他們狩獵,守著我做什麼?」葉煙行提筆在宣紙上快速畫著,江兒在一旁燒著炭火,怕墨結了冰,「不無聊么?」
「幾月征戰,無空陪你,可有埋怨?」
「有是有些,不過想著你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沒事啦,而且我也有很多事情在做啊,也有一直在睡覺啊。」
「哦?這意思是有我相陪我還不你自己睡一覺?」
「你這人,歪曲事實。」
周衍之看著葉煙行,語氣認真,「煙兒,你可曾騙我?」
「不曾。」葉煙行大方回視周衍之,語氣肯定,「我從未欺瞞與你。」
周衍之無奈,輕不可聞的嘆了聲氣,抱過他緊緊攔在懷中,確是不曾有過欺瞞,只是有些話沒有說全罷了。
兩人靠在一起,閉眼說著體貼話,閑適不已。
侍衛統領扛著鹿從呆立的蔣游弋面前走過,拉著人就要去烤肉,回頭望了眼遠處的明王爺二人,摸摸鼻間笑道:「這便是文人說的美如畫吧。」
「確是,傾世絕色,華貴無雙,好一對玉人。」蔣游弋苦笑。
「未見過前,我還不滿王爺怎麼會突然好上男色,真見著了,也就懂了,這男人美得啊和天仙一樣,待人溫柔不做作,還沒有富貴人家的花架子,沒一處是不招人喜歡的。只可惜了看著體弱多病,我俸祿低微不然也想娶回家好生養著。」
「你可快收了念頭吧,傳到王爺耳邊,你可就得領罰了。」
「是了是了,小的知罪,還望軍師莫要責罰。」完了趕著蔣游弋就走了,「快些快些,新鮮著呢。」
跟在統領身後的軍師失了笑容,冷眼掃過雪中相依偎的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