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能不能讓我先遇見你

絲絲縷縷的紅霧從焚天身上散逸出。她盤膝而坐的榻憑空生出一朵碩大的赤色蓮花。蓮香開始似有似無，漸漸馥郁令人陶醉。

她的身體漸隱於蓮中。彷彿此地從來沒有人，只有這朵幻影赤蓮。

識海之內，幻影赤蓮從碧波之中緩緩浮在半空。花瓣散逸的紅霧如線，連接著識海深處。遠望去，如同赤蓮生出的根須。

赤蓮浮出海面的瞬間，碧波之岸的識海之國劇烈震動起來。城池屋舍包括跪伏在岸邊的上萬城民由凝實變成半透明。

撐天雲柱結界之外的平地上，夜鬼城盤膝而坐的數百修士同時攤開了手，掌心的赤蓮灼印自動浮現。

「凝神。定心。」狐宗望向撐天雲柱，喃喃說道，「伽蓮聖尊，護佑焚天吧。」

遙遠的夜鬼城中，所有修士都盯著掌心浮現的紅色蓮花，將全部精神灌注其中。

震蕩搖晃的識海之國陡然投射出白色的光芒，籠罩著焚天的元神。

焚天雪衣飄蕩，赤足行走在海上。每走一步，腳下便有一點光華閃沒。她踏遍整個識海，停在了幻影赤蓮下方。

一千二百二十四根紅線，對應著她全身竅穴。焚天盤膝坐在海上，手掐法決沖赤蓮一點。上千紅線中有一根變得明亮之極。紅霧收縮成嬰兒胳膊粗細般大小，凝實如繩，驟然繃緊。

無色的元氣順著那根繩飛旋而下。嘭的一聲。紅繩從識海深處抽出，一朵浪花飛濺。繩子尖端纏著一團黑影。它的形狀像只蝌蚪，碩大的頭佔據了身體的三分之二，身後帶著一根尾巴。面目在黑霧之中翻滾變形，猙獰地張嘴尖嘯，露出滿口尖牙。

黑寶石洞窟中，焚天的身影從幻影赤蓮中浮現。蓮花輕顫，她腳上的白襪瞬間被一股血浪浸透。床榻之側八卦盤緩緩轉動。火玄石所制的石瓶上符籙光華浮現，一點黑光被吸了進去。

識海里那團黑霧已然消失，上千紅線少了一根。

焚天目無表情，繼續將一根根紅線自識海之中拔出。

黑夜降臨。焚天曾踏過的地方升起一點星辰。識海之中浮現出一幅完整的星圖。星星點點，異常壯觀。

晝夜交替數個輪迴。識海中的焚天白衣勝雪。黑寶石礦洞里的她卻已是一身紅裳。

瑩石照耀下，礦洞中曾經泛著神秘深邃光芒滿壁黑寶石色澤變淺變淡，褪去了光華。堆如小山的元玉一塊塊化為齏粉。沒漆的天地之氣層層減少，露出了岩石地面。

幻影赤蓮一半與焚天身影相融，一半離體。

弈之羽盤膝坐著，目光望向對面的石牆。他能聽見每一塊元玉元氣消散，化為齏粉散落時的沙沙聲。能聽到血從床榻上滴落到地面的聲音。整整十天，他卻沒有聽到焚天發出一點聲音。哪怕一絲呻吟。

仔細回想，她在他面前從來都像一座冰山。冷漠如冰雪，鋒利如冰刃。琉璃剔透，冰雪聰明。唯獨沒有心，沒有情意。

被一個小小的鍊氣弟子威脅了無數次。弈之羽想著就情不自禁微笑。原來那個高傲冷漠的林小天就是那個焚天。傳說中的天生混沌之體。可以將幻影赤蓮的威力發揮到極致。

當年，伽蓮聖尊被囚進這四方鬼獄時。自願隨她而來的還有老妖皇，他的父尊。甘心為了一個女人為囚，只為了三千年的那一諾。

什麼妖界進犯人族，野心企圖吞併整個無垠大陸。不過是為了得到極東之地，玄門雲集的那座撐天雲柱。不過是為了她罷了。

老妖皇隕落時，他問過，伽蓮選擇死亡讓盟約中斷，為何還要掀起戰爭？難道整個妖族都不如一個不守信諾的女人？父尊眼裡飄著烈焱真火告訴他：「有些事情雖不智，卻非做不可。」

「有些事雖不智，卻非做不可。」弈之羽喃喃重複著這句話站起身來。

烈焱真火無聲無息從他身上逸出，映著紫眸熠熠生輝。

他緩步走向石牆，輕巧地穿牆而過，站在了焚天對面。

嬌艷欲滴的幻影赤蓮半開半閉。被分離出的一片綻放出誘人的美麗。閉合的一半與焚天緊緊相依。半蓮半人，甚至詭異。

血衣襯得她的肌膚如雪似冰。她的唇色淡得僅餘一點暖色。纖細瘦弱的身體簌簌發抖。她完全沒有察覺到他的到來。若非身體的顫動，他幾乎懷疑她是個活人。

一股血箭從她胸腹相交的巨闕穴射出。元氣凝成的刀芒閃過。刀芒極弱，割到一半便消散了。貼近她心口的那瓣紅蓮被割開一半。

弈之羽抬起了胳膊。

不等他出手，焚天飛快拾起身邊一把匕首在指間一抹。紅寶石似的精血抹在了刃口之上。朝著身體與蓮瓣相交之處劃下。匕首劃下的剎那，細長的眉毛不受控制的抖了抖，眉心緊蹙出一道深深的褶子。

整片花瓣飄蕩展開。黑色的一點幽光被吸入陣盤上的火玄石瓶中。

她深吸了口氣，再無動靜。

識海之國的城池與碧海岸邊的城民如同虛影。再沒有更多的精神之力投注於焚天身上。

焚天又回到了融合幻影赤蓮那天。她的世界一半是烈陽如火，一半鋪滿幽涼月華。天地顛倒，冷熱不分。她行走在人間，眼裡所見卻是煉獄。那些隱忍凄慘的呻吟痛呼聲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她不想聽，那些聲音卻如霧似雲環繞著她。

寒冷定是來自幽冥，進浸進了骨頭裡。她是一條魚，在漸漸冰封的水裡艱難的掙扎前行。她努力想擺脫與身體相融的另一半幻影赤蓮。靈台那點清明讓她明白，只有徹底擺脫它，她才能破冰前行。

驀然的溫暖在她昏沉絕望時包裹住了她。識海中數百根水柱衝天而起，紅繩自識海深處抽出。焚天的元神難以經受這樣的震蕩，陷入了沉睡中。

烈焱真火飄蕩起丈余高。弈之羽眉心浮現出一片輕羽樣的火焰，紫眸柔軟如水。

「小天，有捷徑不走，可真不像你。」弈之羽邊說邊動手。烈焱真火浮在他的手中，所到之處，幻影赤蓮從她身體里浮現剝離。數不清的細小黑影悉數被收進火玄石瓶中。

他上榻抱住了她。他彷彿知道她很冷。她身上浸出的血滾燙，弈之羽被滾得嗤地吸了口氣，卻抱得更緊。

「小天，還有一關。你別想著我又占你便宜要砍我的手。」他說完，低頭覆住了她的唇。嘴裡一片輕羽樣的火焰渡進了她唇中。

烈焱真火逼迫之下，紅翡般晶瑩的幻影赤蓮從她頭頂飄出。弈之羽吹了口氣，羽狀的火焰席捲而上，將要閃逝的蓮花困住。

幻影赤蓮的幻象完全消失。被火焰包裹的真實蓮花浮在半空。精巧得不像是真的。

弈之羽抱著她，下巴擱在了她發間。蓮香未散，他像哄個孩子哄著她：「都過去了。等你一覺醒來。就還是那個想砍妖皇的囂張焚天。」

「人族就是這樣卑鄙無恥。我忍了十天，終究還是中了你的圈套。你那麼狡猾，定然能猜到我終會出手。」

「那你可曾猜到。本王可以奪走幻影赤蓮不還你呢？」

「想要重新融合幻影赤蓮。不僅要我再耗費百年修為，還要受傷。你對我向來如此心狠。最多不過對我說聲謝謝。許個什麼將來定會回報於我的承諾……我父尊便是信了你先祖那個三千年的承諾。他傻我可不傻。我雖傾心於你。卻不屑娶個不甘願嫁我的妖后。」

紫眸中一片傷感：「如若是我先遇見了你。該有多好？」

溫暖的烈焱真火與真氣修復著她的傷。看著她的臉上浮現出緋色的紅暈，唇色變暖。弈之羽終於放開了她。

他托著幻影赤蓮，嘆了口氣，放在了她胸口。

幻影蓮花重新沒入她的身體。輕羽般的火焰圍繞她飄蕩。

不知過了多久，弈之羽手掐法決，收回了自己的本命真火。

「本王是妖界之皇。不需要你的感激。」弈之羽清理掉自己出現過的所有痕迹，驕傲地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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