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當家主夫
其實自己又何嘗不是變了。
蘇郁岐曉得外面的人都是怎麼評價自己的。陰晴不定,冷酷無情,六親不認,殘忍嗜血,翻手雲覆手雨手段很辣……褒貶莫一,貶的遠比褒的多得多。自己也再不是那個躲在蘇甲的胳膊下需要庇護的小孩子了。
蘇郁岐瞥了一眼皿曄。這個人是八抬大轎抬進了蘇府,是蘇家的王妃。還有東苑的凌子七,亦是蘇家的王妃,二人平起平坐,不分主次。
已經娶了王妃,已經年滿十八,已經長大。蘇郁岐忽生感慨,從今日為分界線,必須要扛起蘇家這個巨重無比的擔子了。
或許要扛的比想象的還要多得多,但無論如何,都要扛住。窮極手段,嘔盡心血,也要扛住。這是身為蘇家嫡系唯一子嗣的使命。
是身為蘇郁岐的使命。
皿曄、凌子七,他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迫成為蘇府障世人眼的屏障、結界,許是他們的不幸,但造化這事誰又能說得准?說不定,他們可以修一個不錯的將來呢?
更何況,也未必是全不知情。依照今晚的過招來看,皿曄怕是瞞不住的。也或許他已經知道了一些事情。
但無論如何,蘇郁岐曉得是自己利用了那兩人在先,錯在自己,蘇家應給那兩人補償。
想到這裡,蘇郁岐揉了揉已經疲倦到僵硬的臉,道:「我累了,雲湘,你如果沒什麼事,就回府吧……哦,如果嫌太晚,就去客房休息也成,長傾已經回宮了,正好給她收拾那間房你可以住。」
祁雲湘神色莫測,道:「本來找你是有點事的,不過現在沒事了。你們早點休息——對了,明日早朝,用不用我幫你告個假?」祁雲湘笑容裡帶點揶揄,眼角餘光還從皿曄身上一帶而過。
蘇郁岐沒有問他到底是什麼事情,只是淡淡的:「不用了,我會去上朝的。」
蘇郁岐本來是有十日的婚假,前面操持婚禮用掉了幾日,還餘五六日,壓根就不必再告假,但祁雲湘問起時,蘇郁岐忽然就改了主意。明日給已故父母上香敬茶的事,也順延了。
「那好,我就先告辭了。」
祁雲湘起身告辭,皿曄擱下手中的棋子,起身相送,順便說了一句:「這局棋勝負還未定,改天再和王爺約戰。」
雲湘邊往外走,邊道:「甚好。」回頭囑蘇郁岐道:「阿岐,你不要動了棋盤。」
蘇郁岐遠遠瞥了一眼棋盤,涼涼哼了一聲。棋盤上黑白子錯落,正如皿曄所說,勝負還未定,且看盤面是一個勝負難料的局面。雲湘的棋藝甚是了得,倒沒料到一個角鬥士也能有如此高的棋藝。
皿曄送罷祁雲湘回來,見蘇郁岐還在椅子上坐著,正用手揉太陽穴,問道:「不是累了嗎?怎麼還不休息?」
這個在頭半夜還和蘇郁岐打得翻天覆地幾乎掀了洞房的男子,此時語氣行止就如同舉案齊眉多年的夫妻,毫不生分。蘇郁岐看向他,「皿曄,你不是問我,為什麼要強行將你一個男子娶進府嗎?」也不知為什麼,在這個以前不甚關注甚至連名字也不知道的角鬥士面前,蘇郁岐不想偽裝自己。
自小沒了父母、由蘇甲一手撫養大的蘇郁岐不知道,世上還有情愛這種東西,也不知道,有一句話叫作,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蘇郁岐只知道,這個看似高深莫測的男子,讓人討厭不起來,甚至讓人想要靠近他。
皿曄一雙幽深眼眸望著蘇郁岐,嘴角卻略略上挑,是笑的弧度,「這個問題么……不重要了。不是累了么?明日還要上朝議政,早點歇息吧。」
蘇郁岐那雙即便溫和時亦帶著三分冷意的眸子回望著皿曄,若有所思,思了一陣,才道:「我並不是什麼時候都願意回答你的問題。你確定要放棄這個機會?也許……以後都沒有機會知道原因了呢?」
皿曄溫淡一笑,仍舊堅持己見:「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能『嫁』入蘇王府,『嫁』給你阿岐小王爺,是件很有趣的事,至於為什麼『嫁』進來,著實沒必要糾結了。」
蘇郁岐換了個坐姿,換了只手托腮,繼續盯著皿曄,「你覺得有趣?我不是危言聳聽,蘇家是就是龍潭虎穴,非但沒有趣,還很危險。你可不要玩火,小心會自焚。」
「那只是小王爺你的危言聳聽罷了。外人眼裡,蘇王府可是富貴之鄉,高居廟堂,擁有至高的權利,就算我是以男子之身成為蘇府王妃,也是令世人艷羨不已。世人為榮華富貴汲汲營營尚且不可得,我平白入了這富貴鄉,為什麼要拒絕呢?」
蘇郁岐睨著他:「你之前可不是這麼說的。怎的變化這樣快?這還沒過夜呢。」
皿曄眸色莫測,面上卻仍是淡然:「就當我善變好了。我現在覺得……」他忽然俯下身,手扶在椅子扶手上,湊近蘇郁岐,兩張臉貼得極近,呼吸可聞,「小王爺很有趣。玩火也蠻有趣。」
蘇郁岐偏開臉,悠悠站起來,冷哼了一聲,「那你就好好玩著。以後,蘇府內務就交給你了。你就是我蘇府的當家主……主母用在你身上不大合適,主夫,你覺得這稱呼如何?」
「隨便吧。你說了算。反正我這名聲已經那樣了。」
書房裡有一張供蘇郁岐讀書累了時休息的床榻,床榻不大,好在蘇郁岐生得瘦削,寬去錦紅喜服躺下,僅佔了小小一塊地方。
蘇郁岐的意思很明顯,已經給皿曄讓出了那麼一塊容身之處。皿曄瞭然地笑笑,和衣躺下。他體形亦偏瘦,挨著蘇郁岐躺下,不寬的床榻竟還能有多餘的地方。
蘇郁岐雖然累極,但沒有立即入睡,背對著皿曄躺著,半晌,突兀地問了一句:「今晚為什麼幫我?我是說長傾公主來鬧場子的事。」
皿曄似睡未睡,口齒有些含混:「即已娶了親,也該把自己那些爛桃花剪剪了。我是不想以後天天給你擦屁股而已。」頓了一頓,又道:「你究竟欠下了多少桃花債,還是一併處理了的好。」
蘇郁岐沒料到他會說這個,頓覺有些不好意思:「也就……長傾公主這一樁吧?像我這種冷血無情的人,哪有什麼桃花?」
皿曄的聲音更含混了:「不盡然吧?」
蘇郁岐再欲說什麼,皿曄已經闔眼睡過去,不再出聲。
兩人不約而同規規矩矩躺著,誰也未越雷池半步。囫圇睡了不足兩個時辰,便已有雞鳴之聲次第響起。蘇郁岐要去點卯,拖著沒休息好的身子爬起來去洗漱,早有蘇甲預備好了洗臉水和毛巾等物。
皿曄也隨著起來,坐在床沿看蘇甲服侍蘇郁岐洗漱,沒有動彈。蘇甲邊服侍邊報告府中事務:「王,下半夜的時候,東苑凌王妃上吊自盡來的。」
蘇郁岐正在擦臉,聞言手上動作未停,聲音卻冷:「死了沒有?」
「沒有。被救下來了。」
蘇郁岐由來最煩人逼迫,尤其是以這種尋死覓活的方式,臉色十分不好看:「以後這種事報告玄臨就行了,府中那些個雞毛蒜皮的事,都去請示他。」回頭看了一眼坐在床沿正悠悠然的皿曄,眉尖微蹙:「你去處理一下吧,如果凌子七死在蘇府,唯你是問。」
都是同等的身份,待遇卻這般不同,皿曄略覺好笑:「如果死在府外呢?」
蘇郁岐瞪了他一眼,狠狠道:「如果她死在府外,你也去死好了。」
皿曄無奈地笑笑:「我一個在角斗場上拼蠻力拚功夫的角鬥士,小王爺卻讓我去主理什麼雞毛蒜皮的家事,是不是有點趕鴨子上架了?」
蘇郁岐一邊整理衣襟,一邊道:「讓川上皿家的人去當角鬥士,才是件暴殄天物的事。」
皿曄未再爭辯什麼,看看蘇郁岐已經穿戴整齊,也站起身來,準備去洗漱。
蘇郁岐臨出門時,憤聲對尾隨的蘇甲道:「瞧瞧你給我挑的這兩個人,一個人精,一個煩人精,你是要本王的好看么?」
蘇甲隨著走出門外,扯出一抹招牌式微笑,道:「王,是奴老眼昏花了,挑了那樣一個煩人精。不過,這人精么……王府也的確需要這麼一個人幫王您分憂啊。」
皿曄在房中聽得真切,嘴角挑出一抹莫測的笑來。蘇郁岐,他以前倒不知道自己寄人籬下的這個小王爺是個如此有意思的人。
蘇郁岐自去上朝點卯處理政事,皿曄自去處理東苑蘊秀堂那位凌王妃上吊自盡的事。
皿曄到蘊秀堂時,凌子七氣息幽幽躺在床上,綉被半蓋在身上,一張俏臉還泛著紅,雪白脖子上一道明顯的勒痕,赫然露在被子外面。
聽見腳步聲,凌子七睜了睜眼皮,卻發現來的不是阿岐王,而是一個長相俊美的藍袍青年,除了失望,還有微微的驚慌失措,「你是什麼人?」凌子七忙將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了頸上那道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