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並不容易
?診所里充斥著藥物的味道,說不清道不明,使得剛進門的棕發藍眼女人不由得抬手捂住了口鼻。
這一幕被護士站的梅琳達看在眼裡。
這樣的場景在診所太常見,不常見的是另一個奇怪的人。
梅琳達不禁將眸光投向坐在椅子上等著廣播叫號的女孩臉上。
她長著一張亞洲面孔,一頭烏黑的長發披散在肩頭,她的安靜吸引了不少目光。
梅琳達還是第一次看到皮膚這麼白的亞洲人,在她的印象中,亞洲人的膚色總是偏黃暗那一色系,以至於梅琳達有些懷疑女孩是否是混血。
只見她眼神無光地望著人來人往的診所,腿上放著一張X光片,保持著手握拳放在腿上的姿勢不動作良久。
如果僅僅是膚色,那麼梅琳達還至於對女孩過多關注,讓梅琳達感到詫異的是女孩的表現。
女孩已經保持著這個雙目無神的姿勢在這裡一動不動半個小時了,任由周圍的人說什麼,都沒有掀起她眼波的流動。
正當梅琳達開始懷疑女孩是否是個智力有殘缺又或者是自閉症患者時,就見女孩她忽然聚集了渙散的視線,看向不遠處的一個男人,也唯有在將視線轉向那個男人時,女孩的嘴邊才勾起了一星半點的笑,但即便是笑,也淡到了極點。
那個男人好像說的是……中文?他剛才大約是叫了女孩的名字?
梅琳達一時沒反應過來,原以為女孩已經是她見過的最精緻的亞洲面孔,卻被男人俊美的長相驚了一驚。
緊接著,男人勾著女孩的肩進了約瑟夫醫生的辦公室。
「嘿!」
梅琳達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驚魂未定地扭頭,就看到同事艾瑪,她按著胸口,「嚇死我了。」然後繼續看向原處。
艾瑪:「在看什麼呢?」
作為一個醫護人員,本不應該對病人的病情感到好奇,這些都是病人的隱私,但今天卻是一個例外。
「剛才那個女孩和男人,你知道他們生了什麼病嗎?」
「哪個女孩和男人?」
「就是那對亞洲情侶。」梅琳達詫異道,「我記得約瑟夫醫生明明擅長的是骨科,他們的手腳看上去都挺正常……」
艾瑪皺著眉思索了好半晌,才恍然大悟地拖長了聲線,「哦——你說他們呀!是那個女孩看病,她是個運動員,他們也不是情侶。」
找約瑟夫的運動員不少,梅琳達也不是每一個都認識,但那個瘦弱漂亮的女孩竟然是運動員?
梅琳達不由得驚呼出聲,「運動員?」
正好有病人過來,艾瑪邊忙著手頭上的活兒,邊回答梅琳達,「花樣滑冰知道嗎?她是花滑運動員。」
梅琳達心中的詫異全都化為瞭然,花樣滑冰在義大利仍舊是冷門奧運項目,國內名將羅琳還在參賽時,國內民眾們尚有關注,但自從兩年前羅琳退役后,好不容易在國際上一展風采的項目再次淪落到後繼無人的慘狀中。
梅琳達剛從思緒中抽身而出,就看到辦公室的門從裡面打開,緊接著那一高一矮出現在她的視野中,約瑟夫醫生竟也罕見地出來送他們。
舒苒走了還沒兩步,突然道,「傅教練,我去上個廁所。」
傅易青抬起眸光掃了她一眼,溫聲說了句「小心」,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他才終於收回視線,而在收回的剎那間,眼神中染上一抹沉重感。
約瑟夫:「這次複診的情況還是老樣子,想要根治不太可能,所以還是得慢慢來,也可以通過改善飲食的方式……」
傅易青一一點頭。
約瑟夫注意到他的神情,又扭頭看向廁所所在的方向,見人還沒來,才問,「不過,她的傷對她的比賽並不影響,為什麼這一年來……舒苒再沒有出現在任何一場比賽上?」
話音剛落,傅易青的眼底便慢慢生出一絲濃重的霧色,很快侵佔了他全部的神采。
嘆息聲響起,聲音極輕,卻給人一種他已經無數次嘆息的感覺。
約瑟夫意識到自己提及了他人最不想提及的事,訕訕一笑,忙擺手,「如果不方便回答就不用……」
「沒事。」傅易青緩緩吸氣,目光卻偏到一旁。
約瑟夫的呼吸不由得屏住,神情也不自覺地凝重了。
記憶重回一年前。
原本國內對花滑的關注度還不算太高,即便要關注也是雙人滑和男單,但舒苒的退賽,使得她徹底成了國內體育界的名人,但這個名人,卻要打上引號。
如果說在比賽前,舒苒是眾星捧月般的存在,那麼這次的退賽,卻是牆倒眾人推。
@體育快訊:21日,在溫哥華舉行的花樣滑冰女單自由滑中,中國選手舒苒於比賽開始的31秒后選擇退賽。據悉,國家隊花滑女單一姐舒苒在一年前的世錦賽上受傷,霧笛杯中舒苒的表現也表明她的傷勢並未好轉,但在19日短節目中,她的表現讓所有人都以為她的傷勢已經好轉,但是否真的痊癒,猶未可知,對於這次舒苒的退賽原因,對此,國家隊還未給出任何回應。
「舒苒沒事就好,請大家保持理智,等待官方回應!」
「舒苒太任性了,就算受傷,也應該滑完整場比賽,哪怕再疼,這也是冬奧會的賽場,全世界都在觀看!」
「應該是恢復了吧,19號的比賽,她表現得很不錯,我覺得她就是在這一場的比賽上走神了,再想彌補已經來不及,乾脆就退賽了。」
「我看是她預料到自己技不如人,為了給自己保存最後的一點顏面,畢竟這麼多網友都在給她加油,成績太差不好看,不僅沒面子,而且還會消耗掉受傷期間累積起的人氣。」
「就算再痛,上次落選賽時她難道不痛嗎?不照樣含著眼淚滑完了?還不就是受了個傷,人氣上漲,架子大了唄!」
「痛的不是你們,你們在這裡說風涼話!我覺得樓上的有一點邏輯沒錯,落選賽她還能堅持,但這次沒法堅持,就證明這一次要比落選賽更痛!運動員為國爭光沒你們想得那麼簡單,如果堅持會讓她傷勢更重,為什麼還要繼續比賽?」
「樓上是水軍吧!過年期間,一大家子親戚坐在一起就想看看中國隊的表現,結果直接中途棄賽了,而且最關鍵的是,比賽前才有消息傳出來說舒苒傷勢還沒好,這是什麼意思?給舒苒棄賽鋪路?」
那幾天,網上全是有關舒苒自由滑棄賽的新聞。
舒苒是在接受了緊急治療后才看到了網上的新聞。
支持她的人在少數,而在經過了幾天的網民熱議后,越來越多的人占著「即便受傷也應該滑完」的理站到了舒苒的對立面。
再後來,舒苒抑鬱了。
抑鬱的主要原因並非網友們的反對聲,而是醫生的診斷結果。
說到這裡,傅易青停頓了下。
約瑟夫忙追問,「醫生說什麼?」
傅易青:「他說,即便舒苒重回賽場,傷勢也會一直反覆,而且……」他平靜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心疼,「她半年前曾上過一次冰。」
從傅易青的語氣中,約瑟夫猜出了那次上冰情況的結果。
「情況很糟糕,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還能比以前滑得更好。」
花滑運動員的訓練每天都不能中斷,這樣才能不停地進步。
每年,甚至可以說每半年,選手們的進步都相當明顯。
即便是世界冠軍,一直保持穩定的實力也沒法一直穩坐第一寶座,更何況舒苒還不能算得上是世界冠軍。
「看了心理醫生了嗎?」約瑟夫訝然道。
傅易青:「心理醫生說她的心病很容易解決,只要她重新站上冰面表演,問題就能迎刃而解。」
正如同跳高,如果一個人心裡有懼,那麼他無論如何都會碰到杆子,但只要有信念,早晚有一天能夠躍過去。
舒苒的問題不在於她本身的身體情況能否超越從前的自己,而在於她的心比從前脆弱了。
約瑟夫嘴邊溢出苦笑,「我想,這並不容易。」
傅易青點頭,「的確。」
氣氛有些冷。
約瑟夫的眼前忽然浮現了當年的舒苒,那個躺在床上,流著熱淚卻信誓旦旦地說不管拿到什麼名次,也一定要重回冰場的舒苒。
從診所出來,他們才發現外面在下雪。
銀白色的雪紛紛揚揚,不知何時早已落滿了整片城市,目光所及之處皆是銀裝素裹。
舒苒一陣失神,驚呼道,「下雪了。」
只聽傅易青「嗯」了一聲,緊接著她的脖子上一暖。
傅易青解下了自己的圍巾,一圈一圈地繞到她的脖子上,很快便將她的脖子纏得嚴絲合縫,一點冷風也灌不進去。
舒苒獃獃地望著他,「教練,」
傅易青卻是替她拉上了外套自帶的帽子,小臉被裹在裡面,明明是熟悉的,但眼神卻不如從前那麼神采奕奕。
他掩去眼神中的不自然,溫柔地笑著摸了摸她那被帽子遮擋住的頭頂,溫和染上眸子,眉眼上揚,隨後將手放在她面前,示意她把她的手放上來。
舒苒沒有過多的考慮,隨即將手放在他手心裡,寒意頃刻間便被驅散。
傅易青拉著她走進冰天雪地。
舒苒卻遲遲沒有上車。
傅易青:「怎麼了?」
舒苒再次望向這茫茫冰城。
白色,是她從小到大最熟悉的顏色,也是她現在最不敢觸及的顏色,她感覺到冰雪下被封印的熊熊熱血,卻同時緊張得腎上腺素上升。
她眸光忽暗,終於壓下了心頭的那半點想要在雪地里滑行的衝動,彎腰坐上了車,「走吧。」
傅易青當然也猜到了她在想什麼,許久不敢觸碰的禁忌話題似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天氣,亦或是約瑟夫解除了封印。
「舒苒。」傅易青許久沒有啟動汽車,手一下一下地打在方向盤上,然後忽然收緊,「下個賽季快開始了,要不要準備新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