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篇 獵天魔女傳6
柳如絮身影一閃,施展輕功,落地無聲的跟在芹兒身後。其時天色已黑,百蟲嘶鳴,雖然二人離得不算遠,前面芹兒卻絲毫未覺。
片刻之間,兩人已走出五六里地,過了個山坡,前面黑壓壓一片森林,芹兒直穿入林中。柳如絮好奇心起,有心要窺探一番,也跟著追去。
月射密林,如水銀瀉地,柔光在林隙樹梢上照下來,經風一盪,晃得滿地樹影憧憧。
柳如絮掩在一株大樹後面向前張望,見她孤身一人,竟也不怕,心想:「難不成她是來為弟弟抓銀狐?若是那樣,可真得好好跟著,護她周全。」
芹兒腳小步快,林子又密,柳如絮稍一走神,一瞬之間,已不見了她的影子,忙提氣躍出,悄沒聲息的在林中一掠而過。
疾跟了幾十步已能望見芹兒紅色身影,只見前方一大片空地上,停著一架青幔馬車,芹兒正和一男子說話,二人對話聽不真切,只能聽見芹兒清脆的笑聲和咭咭咯咯的說話聲。
芹兒話聲一停,就矮身走上了馬車,那男子坐上車轅,忽然向柳如絮這邊望了過來。
柳如絮心下一驚,忙屏息不動。男子似是隨意一瞥,口中一聲吆喝,揚起馬鞭,催馬向林外走去。
柳如絮躲在樹后,過了一會沒見動靜,才慢慢探頭,心中暗覺不對,哪裡不對又說不上來,將手中銀狐往地上一丟,閃身緊追上去。
銀狐剛一落地,抖了抖小腦袋,忙四腳著地嗚嗚的逃走了。
馬車順著一條山中小徑而行,走不多久,便上一條大路。車夫更不停歇,長鞭噼啪抽打,顯然對此地輕車熟路。
柳如絮隨馬車奔了一個多時辰,漸感體內真氣不足,眼見馬車駕得飛快,只好咬緊牙關,加勁跟了上去。
又過小半個時辰,馬車已行到山腳,輪子在地上摩得吱嘎作響,潑喇喇地繼續向西北方向疾馳而去。
柳如絮實在體力不支,斜倚樹邊,盤膝坐下,閉上雙目,按「輪迴往生咒」中打坐之法,雙手拇指、中指兩根手指捏了個法訣,定在那裡片刻,便覺丹田中一股熱氣暖烘烘的涌將上來。
柳如絮精神一震,怕馬車走得遠了,忙起身跟了上去。幸得深夜山路無人,土道上只有兩道車轍印十分明顯,柳如絮按跡而行,不一時尋到了一個小鎮。
柳如絮獨自徜徉在小鎮街上,但見此時家家閉門鎖戶,還到哪去尋芹兒。繼續向前走,忽然在左側衚衕里,望見一家樓上尚未熄滅燈火,而門口停著的,像極了今晚跟了一路的馬車。
柳如絮眯著雙眼,探頭瞧去,周圍昏暗看不真切,於是輕步上前,要瞧個仔細,離馬車尚有一丈來遠,便聞一個粗重的聲音喝道:「跟了一路,有何貴幹!」
「干」字還未說完,一個黑色身影已從車前竄出,跟著勁風撲面,這一掌來勢兇猛,甚是凌厲,柳如絮披散在胸前的絲髮都被吹到了身後。
柳如絮認出那人正是今夜的趕馬車夫,自己雖練功十餘載,卻未曾與人動過手,心驚之餘,不敢還手,忙側身向旁一讓。那人掌力更快,啪的一掌正擊在了她左肩。
柳如絮「嗯」了一聲,騰騰騰向後連退六七步,胸口悶熱,幾乎氣窒,五臟六腑好似顛倒,突然間「啊」的一下,噴出地上一口水。
柳如絮以為吐出的是苦膽汁,彎腰伸手擦嘴,只見手掌中血色殷然,噴出的竟都是鮮血。
那人見她絲毫不會躲閃,倒也出乎意料,心想她不會武功,是怎麼跟過來的?
月光之下,仔細去看,但見她約莫十五六歲年紀,相貌嬌美,膚色白膩,兩頰尚自暈紅,滿眼幽怨之色。
那人見她容貌嬌媚,動人心魄,呼吸急促,腳步踉蹌,隨時都能倒下。當下臉色一變,露出一股邪惡之色,向柳如絮徐徐走了過去。
柳如絮心中明了:「芹兒妹子定是被這惡人捉了去!」想到此處,憤恨難平,右臂伸出,運起丹田旋渦之氣,向那人抓去。
那人見她十指纖細,手腕白膩,也伸出左手,滿擬抓到一隻溫香軟玉的柔荑,突覺奇痛難當,登時臉色大變,如同活見鬼一樣,連連後退:「你……你……」
柳如絮面無血色的將手中一條斷臂丟在地上,神色冰冷地向男子走去。
她被鮮血噴得滿身都是,濺在臉上的點點鮮血猶如綻放在雪地的彼岸花。
柳如絮前進一步,男子便退後一步。
男子被她一抓之力卸掉左臂,頓時魂飛天外,滿眼恐懼之色,心中掀起滔天大浪:「這女子,究竟……是人是鬼!」想起方才與她內力相觸,自己就好比暴風雨中的一葉孤舟,隨時可以傾覆!
繁花疏影溶溶月,青木暗香淡淡風。柳如絮徜徉在月色之中,好似與整個夜空化為一體,雪白的肌膚籠罩一層晶瑩玉色,仿若披著一件薄紗,清冷美艷中又帶著三分詭異。
那人不住倒退,只覺左臂瘡口劇痛難當,幾欲昏厥,再退一步,後背已靠至石牆,止不住打了個寒噤。
柳如絮緩步上前,將素手按在他胸膛上,勁力不吐,輕輕問道:「芹兒在哪?」
那人驚駭莫名,但覺她手按在自己心臟上,大口喘著粗氣,動也不能動,結結巴巴的道:「在,在樓……樓……樓上。」
柳如絮手向前一按,那人胸口熱血噴涌,立時斃命,她手就如戳豆腐一般刺透了那人的身體……
柳如絮推門進屋,走進一樓,見樓梯在右側,邁步踏上,走動時足尖落地,竟不發出腳步聲音。雖然夜深人靜,卻是靜悄悄地,只聽得牆角蟋蟀唧唧鳴叫,偶爾夾雜著一兩聲風響。
走到樓上,便見左右兩個屋子,有陣陣嬉笑之聲從左側屋中傳出。
只聞一男子聲音道:「自從那日鎮上見了你這妖嬈的婦人,先自酥了半邊,到處尋人便問『這個雌兒是誰家姑娘?』可叫我想得好苦,後來打聽才知,好塊羊肉,怎地落在狗口裡。」
女子輕輕在他身上打了一下,男子發出「啊」的一聲痛叫。
女子笑吟吟的道:「奴家一時失手。官人疼了?」。
男子嘿嘿道:「不妨事。娘子莫閃了手就好。」
女子嗔道:「讓你說我丈夫是狗。」
柳如絮心中一凜:「是芹兒!」將門上紙窗捅出一個指尖大小的圓洞,只見屋中擺了一桌酒席,上邊肥鵝熟肉,鮮果酒菜擺的滿桌。
裡邊床上躺了兩人,那陌生男子懷中摟抱的女子正是芹兒!柳如絮秀眉緊皺,略帶詫異的臉上帶著羞惱之色。
只聞芹兒嬌聲道:「高員外,你的葯到底靈是不靈?我家男人的病怎地反倒越來越輕了?」
她口中的「高員外」名叫高遠志,是個本地紈絝,家裡在城中做藥材生意,頗有些錢勢。
高志遠皺眉道:「娘子說的是,我本想從店裡取些砒霜來,把這瘦狗結果了,讓你我二人可做長久夫妻,可他怎的命如此之硬,這麼長時間都不見死。」
芹兒呵呵一笑:「感情你的砒霜是糖粉做的?反倒越吃越精神了。」
高志遠連道兩聲「奇怪」,接著露出陰沉笑容,掐著她下巴道:「娘子放心,我昨夜給你的葯是劇毒的鶴頂紅,保准你明天一早回去,見到的是一具屍體!」
門外的柳如絮聞聽此言,頓時全身如觸電一般顫抖不已,腦中「嗡」的一下,險些暈倒,心中悔恨交加,長長的指甲深深嵌入門板之中。
芹兒依偎在高志遠懷中嘆了口氣:「高郞,你哪都好,就是心腸太狠了些,柳如風畢竟是我丈夫,你將來會不會也這樣對我?想起來我實在害怕。」
高志遠舉手賭咒,大有言之鑿鑿之意:「高某發誓,這一生一世,都會寵你愛你,聽你的話。」
芹兒又嘆了口氣,幽幽地道:「但願如此。」從聲音中顯得喜不自勝。
高志遠見她這番羞怯模樣,正要翻身將她壓在下邊,門板忽然砰的向屋中飛出。高志遠嚇了一大跳,剛要起身,便被一冷若冰霜的女子死死掐住脖子。
高志遠頓感呼吸困難,嘴巴大張,好似含住一個鉛塊。柳如絮毫不留情,右手望他心窩一掏,便取出來一顆尚在跳動的心。
柳如絮手法極快,高志遠一時未死,見了自己心臟在她手上,雙目瞪的滾圓,喉嚨動了動,這才咽氣。
柳如絮將高志遠屍身一丟,轉而目光怨毒的望向床上芹兒。
芹兒見高志遠被這女子殺死,鮮血濺得四下都是,一時間驚得目瞪口呆,罔知所措,嚇得說不出話來,只顫巍巍的向床角躲去。
柳如絮見她如今的神情,和兒時面對楊仙兒一模一樣,當下坐在椅上,一言不發的將高志遠的心一口一口的吃進嘴中。
芹兒從未見過有人竟吃生肉,還是人心!想要張口大叫,又發不出聲,胸口驀然間泛起一陣噁心,捂著小嘴乾嘔起來。
柳如絮將一顆心吃下后,擦了擦殷紅的嘴角,將指頭允吸乾淨,起身冷冷問道:「你還記不記得我?」
芹兒見她渾身是血,一時間渾身顫抖,話也說不出,可眼前女子怎麼看都覺面生,實在想不起何時見過。
正要問她是不是找錯了人,柳如絮長袖一伸,左手已揪住芹兒長發,把她提過來,讓她跪在自己身前,話語輕柔道:「我是來討債的。」
芹兒膝蓋磕得生疼,卻不敢發聲,聳肩縮成一團,目光帶著不解,好久才憋出一個字:「債……?」
柳如絮點了點頭,緩緩道:「十一年前,本該是你死,可我為你擋了一命,今天要你還回來。」
芹兒猛然醒悟,尖叫道:「柳如?柳如……絮!」
話一脫口,心好像要從胸膛里蹦出來:她……她不是早就死了?難道是冤魂前來索命?定然如此,否則怎會生吃人心!
芹兒見勢不好,忙要起身向外跑去,可此時雙腿酥軟,兩隻腳像是被釘住,剛跨出一步就跌在地上,額角也摔掉一大塊皮肉。
當下也顧不得痛,雙手似被燙著似的,在地上使勁兒划拉向前爬。
地上光滑無比,都是高志遠流出的鮮血,芹兒顧不得刺鼻的血腥味,忽覺身子在不斷後退,知道是柳如絮在抓自己,凄厲的道了聲:「不!」十指在地上生生抓出十道凹痕。
芹兒被柳如絮重新拉回床上,望著她狠戾的目光,終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一時間,恐懼,驚駭,無助,悔恨充斥著隨時都要崩潰的內心。
說時遲,那時快,柳如絮尖尖十指輕輕一送,已伸進她胸脯,讓她也親眼看見在自己手掌上跳動的心臟。
柳如絮面無表情的將她的心吃下,在屋中水盆洗凈了手,下樓向屋外走去。
昏暗的燈光將柳如絮落寞的身影拉得老長,而她此刻卻非大人模樣,在外人看來只是一個七八歲大的孩子。
原來她隨著人心下肚,體內的旋渦如同獲養分自行運轉,不知不覺間已突破第四層的桎枯,達到了「還童總角境」。
柳如絮昏沉沉的邁出了十餘步,耳畔依稀響起弟弟的撒嬌聲:「姐姐,我餓。」、「姐姐,我走不動了。」、「姐姐,你背我。」、「姐姐,我們到江南了嗎?」……
柳如絮雙目無神的望著前方,悲痛之下,依稀好似在不遠處看見了弟弟如風,他紅著小臉在對自己笑。
柳如絮凝望著弟弟,臉上愛憐橫溢,伸出一隻手,關切道:「弟弟別怕,有姐姐在呢,姐姐帶你去江南,姐姐帶你回家好不好,以後沒有人再欺侮你了。」
再眨眼時,弟弟身影驟然消失,原來方才所見只是一幕幻象,霎時間,無數的思緒如泉水般一齊湧上柳如絮心頭。
柳如絮的心被陣陣刺痛,彷彿整個世界都死了,仰頭看天,風塵拂面,帶著一股濃郁的腥味。大點的雨珠落下,滴在她的臉上,順著顴骨流淌在地,也不知流下的是雨,還是淚。
想起「輪迴往生咒」中蘇禾寫過的一句話:「輪迴往生咒,孤獨寂寞苦。」自己雖不死不滅,而身邊的人卻有壽限,總有一天會相繼離己而去。
柳如絮黯然道:「天門中斷楚江開,碧水東流不復回。」
隨即凄然慘笑:「既然老天要讓我體會喪親之痛,那我便讓世人都感受到這種悲苦。從今日開始,世上再無柳如絮,我的新名字是……柳媚兒。」
一道閃電劃破了天空的沉寂,低沉的雷鳴聲攪醒了大地上的生靈,暴風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