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不如不見

112 不如不見

此事的確要從九州諸神開闢鴻蒙造化萬物說起,造化萬物自不似戲文上所說,蘸一鞭子泥水揮一揮泥點就能成了,這其中歷經許多坎坷變遷,直至六十萬年前蕭安骨時代,這事兒都沒算完。

歷經這場盛大的造化工程,九州諸神漸漸作古為塵,至於現今的天家龍族、妖家鳳族、乃至魔族,都是受諸神點播修鍊而來,嚴格上說是仙不是神,今世僅存的一支神裔,乃是嫦山大羿天神的後人,此間原由正是那樁世人津津樂道的大羿天神與嫦娥天女的家庭糾紛。

因而大羿神族又是個傷心的族群,他們不願統領六界,只求一隅偏安。直至龍族奪得六界主位時,便與大羿神族盟約,每隔三代,天家需聘娶一名嫦山女子為妻,以保天家血脈中永葆一絲神性,以令六界服從。

至承煜天君為太子時,正是那個第三代。按照約定,承煜天君必須聘娶嫦山仙子,但是三太子承煜心頭上的乃是蕊珠仙子白鸞,後來承煜還是聘了嫦山仙子,怎耐白鸞過往風頭太盛、四處惹是生非,雖躲去下界回絕傷心往事,九重天上仍有她的傳說。婚後夫妻感情不睦的嫦山仙子因而生了怨妒,去尋白鸞教訓,又怎奈出師不利,被護妻心切的九舞妖君剜了雙目,回去的路上迷途墜入魔窟,沒了。

「嫦山那些莽夫,沒有鬧到將天捅破,已是顧全大局,自然不肯再交出第二個女兒嫁給承煜小兒,可三太子總是要襲位的。」羽兮說。

「然後呢?」艷艷已然燃起了八卦之心。

羽兮搖搖摺扇示意艷艷給自己斟茶,品了甘茶,才緩緩地道:「然後就到了兩萬多年前,白鸞與九舞跳入天璣冢補過,老天君以身加印,三太子承煜必要承襲天君之位,葉三生就給拿了個主意。」

「難道是取了嫦山仙子遺存的骨血,又取了承煜天君的一份骨血,翡玉帝姬是這般捏出來的?」

「對頭!只是可惜捏出的是個閨女,不知是不是葉三生有意捉弄。」

「兩萬年前的事情,那時我還是鏡子,怎麼沒有印象?」

羽兮便又抿了口茶,搖了搖頭道:「其一,這事做得十分隱蔽,知曉的人本就不多,其二,捏塑翡玉帝姬時,你將將被那少年郎迷得暈頭轉向,哪有心思管好自己的差事。總歸嫦山來人驗過,翡玉帝姬確為嫦山血脈,要麼承煜之後將天君的位置傳給她,要麼便是傳位於她的夫婿,以確保天族後嗣神性不泯,這便是白驚鴻有必要娶翡玉帝姬的真正原因。」

「那這輩子不娶,下一代再去嫦山討個婆娘不是一樣的?」艷艷問。

羽兮便很不屑,「一任天君在位,少說也要大幾萬年,沒有一絲神性在那兒擺著,敢說底下沒人不服,沒人起來胡鬧?三代,已是最寬裕的要求了。再說那白驚鴻既非天族血統,又無神裔血脈,無憑無故許他上位,總也說不過去,規矩還是要守的,一次不守,往後還要亂套。」

「那也不是非妖府少君不可。」

「怎麼不是非他不可,這妖府少君在他娘肚子里的時候,便已天降異象,煌天命格,要麼為君要麼為魔,與主上當年一模一樣。老子當初差點以為是主上托生,想要趕去給他磕頭。」

「那你怎麼沒去?」

羽兮便有些不悅,「這不是叫他爹娘發現了,他娘仗著有把痴心在手,險些沒將老子戳死,我當年也才將將恢復一成,被他娘戳去了天璣冢,只能設法將主上放出來才好保命,誰知他爹娘那般硬氣,自己跳進去了。」

艷艷一拍桌子,「合著罪魁禍首就是你啊!」

羽兮將面前晃動的杯盞扶了扶,捧著茶道:「時也命也,怎是我一人之過,若不是他娘自己開了天璣冢,老子這會兒還在裡頭受罪,鏡子這會兒還在山頭上盤著,你還不知在誰家的棚子里做牛做馬為娼為婢呢。」

我便將羽兮瞪了一眼,不許他提我娘曾為娼妓的事情。艷艷倒是懶得理他,拉著我問我打聽這些做什麼。

我說:「今日我與天君提起冊立太子之事,也算提到了他們的婚事。」

「你可應了?」

「我……」

那頭的羽兮倒是不插嘴了,甩了摺扇幽幽地將我看著,彷彿也這麼就將我看穿了似得。

夜裡時候,枕著滿天星河,我站在瑤池橋上,看著平靜無瀾的瑤池水,瑤池無底,接連無妄之水,從瑤池跳下去,便會一路滑向無妄之顛,這二十年裡白驚鴻就躺在那個地方,我便習慣性地沒事就站在這裡看看,雖然什麼也看不見。

羽兮叼著根草過來,眯了眯眼,提醒我那人此刻必已不在無妄之顛,沒什麼可看的了。

我轉過身倚著橋欄,羽兮走上前來,問:「想好了?」

我沒有說話,他道:「其實要確保天族神性,也不是非娶翡玉這一則不可,過去世間是只有大羿一支神族,可是現在不是有一尊如假包換的活神站在這兒么,嫦山畢竟已經繁衍了許多代,娶他們的女兒遠不如直接討了你來得實在。」

「你莫非以為我真的打算讓天君去跳天璣冢?」

「你當然打算自己去跳,無非做戲誆他,讓他為你把天璣冢打開罷了,不過翡玉也能開,你不如找她試試?」

「她?」我又想起翡玉抱著痴心,哭啼啼地求羽兮不要傷害我的時候。

羽兮則道:「你可不要小看了她,小丫頭比你開竅得多。當初我要痴心,她傻么,她會不知白驚鴻很快就會趕到?所以她才抱著那東西,磨磨蹭蹭地不肯給我,還不是為了讓白驚鴻聽見,她一心為你,人畜無害?」

「這對她有什麼好處?」

「你活著的時候對她當然沒有好處,可若是往後你死了,白驚鴻念著她對你的一番關懷,總比什麼都不做更容易接納她,得不到他的心,能撈著一個人,也不算賠本的買賣。這丫頭聰明著呢,她知道白驚鴻不想娶她,但不便開口提出、做出爾反爾的醜態,便自己嚷嚷著不嫁,看似貼心懂事,實際滿腹算計,天君養了個好女兒。」

我說:「為心愛的人有些算計,也不算很大的錯處。」

「這便是她的聰明之處,凡事以愛之名,便惹得誰也不好怪罪於她,雖她從來也沒釀成什麼大禍。以我所見,愛分兩種,為人或者為己,我倒不認為翡玉帝姬對白驚鴻的愛慕是一心為他,反是出於自己的私心要多一些。不過,總歸她也不會害他,你看著辦吧。」

不錯,翡玉帝姬總也不會害白驚鴻的,然人心叵測,倘若給了她機會,會不會害我就不好說了。所以請她幫忙打開天璣冢之事,畢竟不牢靠,我便趁早打消了這個念頭。

那就還是得讓天君去開,而天君是個極厚道的人,我若說出我的真實想法,他必不應允,便只能依照計劃演一場戲,應允白驚鴻與翡玉帝姬成婚。

可是,「他會恨我吧。」

羽兮的表情便嚴肅起來,「你們之間還說什麼愛恨,不過是天意弄人,你既不問他是好死還是賴活,那便由他去吧,往後他與翡玉是好是壞,那是他們兩個的事情。總之,你若決意要入天璣冢,我必奉陪到底,不為別的,豁出這條老命,也幫你將門守著,不許他進來找你尋仇。」

說到最後一句,羽兮輕輕地笑了,抬手捋了捋我這被風撩起的鬢髮,且輕且沉地道:「天璣冢中變化萬千,這趟進去,你我就再難重見天日。」

我說:「多謝。」

羽兮便將我拉入懷中抱了抱,我將動又未敢動,羽兮道:「我這輩子,滿手殺戮,從未好好擁抱過什麼東西,你若感激,就讓我抱一會吧,到了天璣冢中,萬物無形,就算相遇,也難能相見了。」

我便給他抱了一會兒,只是似我們這般活了太久的老東西,有些缺乏時間觀念,羽兮這一抱還就不撒手了,站得我腿都酸了,他才漸漸鬆開了手。

自然他也不是因為抱得酸了才松的手,而是連我都已感覺到身後那束既冰冷又火辣的目光,羽兮與我面向相反,應是實打實地已經對上了。

我有點怯於轉身,羽兮便索性將我拉到了身後,一邊於掌中祭出憐光,一邊向那白衣飄灑的來人若無其事地寒暄,說著:「好久不見。」

我自是怕他傷了那人,便抓著他祭出劍光的手腕,那人便將我們掌腕相扣的地方瞧了瞧,唇邊輕輕抿出一笑,眼裡甚是無光,說:「不如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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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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