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急不來

這事兒一時急不來。

迎春是自己心裡迴轉不過來，後世人說她胸中有丘壑，到如今王熙鳳卻不這麼覺得，若真是個有見地的，瞧著如今賈璉上進，大老爺也不似前頭那般四六不著，尋常人找尋了由頭靠過來了，與前程終身一比，臉皮又算得什麼。可她倒好，左右就杵在老太太那頭，並不與大房親近半分，可見不是個多清明的人。

探春倒是個明白人，可她也是個難決斷的。身份尷尬，縱她再出色，她那嫡母也不見得能多疼惜她半分，何況還有個趙姨娘並環哥兒隔在中間，便是王夫人對她有些憐惜，一看到趙姨娘和環哥兒，那一絲半點的情分立時便能煙消雲散了去。她若老老實實同李紈一般也還罷了，王夫人為了人前少些說頭少不得給她些臉面，若她沾上了大房，怕是往後，只能同趙姨娘環哥兒一同苦挨了。

如今定下來的，便只有惜春了，說是叫她們思量三日，三日後再給答覆。王熙鳳一時也沒甚把握，嘆口氣，自己心意是到了，領不領情端看她們自己了，不如索性先將此事撩開，這大房的事胡臊事兒可多著呢。

先頭裡說過要回去省親，又因自己暈了一回歇了兩日，還不知嬸娘要急成甚麼樣子了，這兩日里早早晚晚的都要遣了婆子來問。左右無事，便喚過小紅，「去收拾一下備下禮，明兒個你隨我回家一趟看看叔父嬸娘，前兒我不過暈了一回，你璉二爺那陣仗，倒叫四下里親戚全曉得了。」說罷歇了一回，又補一句，「給林姑老爺府上也送個信去，跟妹妹說我好了，叫她且勿憂心。」

小紅見她抱怨，臉上十分不贊同，語氣尤露幾分戚色，「那是二爺心疼奶奶，不說二爺了，便是奴婢，當時也差點嚇出個好歹來。」

王熙鳳知她真心為已，倒不好說旁的，只囁嚅道，「你們都是為了我，我是知道的。」之前心裡頭一直思量著這些個丫頭日漸大了，自己也著實該為她們未雨綢繆一翻，若真是等到了年紀，好一些的人家大抵都被定下了，要是因此嫁得不好，她實是不願見的。只是平日里這府中雞毛蒜皮的事兒，一件件一樁樁叫她煩心，忙得她鮮少能有旁的心思去關注丫頭們心中所想，實在稱不得是個好主子。見小紅正掀了帘子準備去庫房準備東西，又改了主意叫住她道，「備禮的事兒你叫小紫領著新上來的扶風和芍藥去辦，也叫她們多學著點，若總學不出來，我便總不放你們。」

頭先小紅還乖乖聽了，後來索性撩起帘子，「奶奶如今不知和誰學的，正正經經的事兒，也要消遣我們這些個丫頭一番。」王熙鳳嘿嘿一笑，拿話攔她，「怎麼還說不得了，你去傳了話就回，我有正事兒等著你。」

小紅道了聲「知道」這才去了，不過一時半刻便來了。「奶奶有什麼要緊的事兒吩咐奴婢？」

王熙鳳半倚在榻上，指了身畔的小几，「坐吧，雖是正事，卻也算不得什麼緊急的事兒。」小紅倚在榻前小几上，隨手替王熙鳳揉起腿來，「奶奶可是有話要問？」

「嗯。咱們娘倆也不打甚麼官腔，我確實有話問你，你也替我合計合計罷。」王熙鳳素知她牢靠嘴嚴，為人又親和機變，在一幫子丫頭婆子面前實是有幾分面子的，遂也不客氣，直接道，「我琢磨著，你，小紫，豐兒青兒幾個原是我屋裡頭的一等丫頭，年歲漸大有些耽擱不起了,我也很該替你們琢磨琢磨，好人家的兒郎多是早早便定下了，你們陪了我這幾年，我心裡實是捨不得的。只是若因著不捨得便誤了你們姐妹的花期，這等事我實在做不下的。

今兒特特留了你陪我閑話，不過因為自打咱們回了這西京，府里便沒消停過，一會子這一會子那的，端的叫人心煩。後頭我又懷了堇哥兒，到今時今日才算得閑上一些。

往日里我也顧不上你們中意誰看好誰，現下好容易得了空閑，想著你往日在家下人裡頭有幾分威勢，索性想遣了你探上一探，你們幾個到底是個甚麼心思。想出府做正頭娘子，還是就留在府裡頭做個管事娘子？如今她們幾個我且沒喚過來，只託了你去問她們是個什麼想頭？除開青兒，你、豐兒和紫兒皆都有娘老子，他們又是個甚麼想頭？你且打聽好了，或是叫她們想好了來跟我說，便是自己不好來，叫她們娘來跟我說上一說也成。跟了我一場，我好歹要給你們謀個好去處的。」

小紅甚是機變，眼見著王熙鳳說了一核桃車子的話，口都有些幹了，忙起身斟了茶捧過來，抿著嘴兒笑道，「奶奶原要說的是這個，我道是甚麼要緊事呢！」

王熙鳳眯她一眼，拿手一點她的額，「少來些嘻皮笑臉的，這事兒再正經不過了，若你那些姐妹知你這麼個不上心的樣子，不得一頓好捶！」

「奴婢省得了，奶奶交待的事兒，奴婢幾時不用心辦了。」小紅嘟囔，眼珠兒轉了一回，湊到王熙鳳面前，「奶奶有甚麼打算？咱們這些個丫頭，旁人倒還算了，只我們這幾個一等的，頭一個服奶奶。若奶奶有了好的打算，要不您先跟小紅透個風，說不得比咱們自己瞎琢磨的好強上好些呢！」

「我能有甚麼打算，若不知道你們心底里想什麼，打算得再多也是白搭。」王熙鳳將茶碗推給她，連連擺手轟她，「且辦你的差去。」

王熙鳳先前是有些打算的，不過計劃趕不上變化罷了。起先她倒是想過賈璉跟前的長隨謙兒，銀月的弟弟倒也是個不錯的人選，只是銀月在賈府里演的一出，倒實在有些不合適再跟她有牽扯了，否則再讓自己的好姑媽探聽到點動靜，縱是動不了她王熙鳳，只怕也要活剮了銀月姐弟。豐兒是家生子，娘老子也在府里，少不得還要問一問他們的意思，不由哂笑，「得，又是件急不來的事兒。」

待小紅出去，王熙鳳又與堇哥兒頑了一回，顯見著天色西沉，一瞧表，都快到晚膳時候了。她院中尚無動靜，賈璉還未家來。心裡犯起嘀咕，往日里他有應酬，定會早早遣了長隨昭兒來知會一聲，這樣廚房也不必留他的飯了。

想著便出了廂房，「小紫，叫人去老爺太太院里問問，你家二爺回來沒？若沒回來，就吩咐小廚房裡給二爺留一份飯菜。」

青兒應了聲「是」，返身去了。

王熙鳳暫且按下有些掛心事兒，如今出了月子有些日子了，也該預備著把巧姐兒接回來了，想到此處，不由回頭望一眼才將將提上來尚在試用期的丁香與天冬，到底不太穩當，還需練練，遂嘆口氣道，「你們兩個並扶風、芍藥一起，皆都當日是我親挑上來的，可見是有幾份機變本事的，只是到底跟我的時日不久，做大丫頭的時日短了些。如今我且留著你們小紅小紫姐姐帶你們，你們勢必要給我使盡本事學出來才成。」

丁香與天冬聞言皆齊齊矮了矮身子，回道，「奶奶盡放心，奴婢們定當用心跟姐姐們學習，必不叫奶奶憂心。」

「嗯。」王熙鳳略笑一笑，「知你們用心，不過白囑咐一句罷了，你們且放心，跟著我與你們二爺，旁的我也許不來，只一條，只要用心當了差的，將來我必定叫她當得起這份忠心。」

許是聽了王熙鳳許諾，兩個丫頭忙接了話兒道，「奴婢省得,定不負奶奶所望。」

復又閑聊了幾句，廚房的婆子來請是不是擺飯，王熙鳳正預備點頭，外頭青兒掀了帘子進屋，神色有一絲凝重，上前附耳於王熙鳳耳畔道，「奶奶，出大事了！」

王熙鳳心頭一驚，見青兒神色只是凝重，未見旁的，遂輕吐一口氣，沖那婆子吩咐，「且晚些擺飯罷，小廚房的人今兒辛苦一點，多留幾個值守的。」

那婆子忙點了頭回話，「是，奴婢這就回去告訴李嬤嬤。」

「去吧。」李嬤嬤是自己的陪房，這兩年跟著自己輾轉，辦事已十分妥貼，王熙鳳平日就叫她帶管著自己的小廚房。那婆子一瞧便是個機靈人兒，王熙鳳哂笑，自己這裡的人，可是挑了又挑的，那不機變的她倒不大愛。

待那婆子走了，王熙鳳又支開了丁香和天冬，「你們去將替我瞧瞧堇哥兒，奶媽也該用過晚飯了，青兒且在我這裡伺候，那邊怕是要不湊手了。」

兩人應了聲「是」便退了下去，臨去前還將門帶上了。

「說罷，甚麼大事。」王熙鳳肅著一張臉，心裡隱隱有些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