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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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騰下了朝正欲回府,將將出了大朝門便被賈璉截住,只見得他笑盈盈上前揖手,道,「卑職見過大人!」

王子騰頓住腳,瞪他一眼,有些好笑,復板臉道了句,「免了!」他昨兒就得了信,知曉今兒是侄女兒王熙鳳回寧,是以這會子見賈璉候在這處,也不意外,只輕輕晗首道,「可叫你好等了,且隨我家去。」

賈璉連聲道,「並不曾久等,卑職今兒向上頭大人告了假,估摸著叔父將要下朝了,這才下了值來候著。」

王子騰「嗯」過一聲,不再言語,兩人一同出了大朝門,各自上了馬一同家去。兩人皆是功勛人家出身,上下朝泰半都是騎馬來去,一路閑聊幾句家常話兒,不多時便行至王府門前。

說來王子騰也有許久不曾見過侄女王熙鳳了,先頭裡朝堂上動蕩得厲害,他手握京畿大營,便是賈府里,他也是不大好去的。倒不妨礙夫人費氏走動,是以但凡有要事,多是夫人費氏居中傳話。

如今上頭名份已定,先頭他倚著賈璉兩口子搭上了當今聖上,勉強算是有了份從龍之功,且不管如今在聖人心中份量如何,只要今後持身以正,倒也沒甚旁的可慮。只他心底抑鬱,雖說如今聖人正倚重自己,只到底自家不過是功勛出身,底韻素來不及世家,倘家主沒個長遠的籌謀,子孫一代不及一代也是沒奈何的事兒。

如今賈家雖還掛著國公府的牌子,卻早不是先頭那一等人家了。闔府後輩裡頭,不過一個稍有出息些的賈璉,能到如今工部五品實職的位置上,不知花費了幾多籌謀。

王子騰眼瞧著侄女兒王熙鳳硬是掰正了仁哥兒並璉哥兒,心機手段,也說得是算無遺漏。每思至此便有些暗恨,倘這侄女兒是個男兒身,便他沒得一子,也只須將她過繼了來,且叫仁哥兒與她相互扶持著撐起王家,他也是甘心的。

倘若叫王熙鳳知曉叔父對自己評價竟這麼高,怕是要哭笑不得。自己不過仗著清楚未來的走向,略使了些手段,她若真是那種心機手段俱備之人,哪裡還用得著如今這般坐困愁城,早就奔出了這西京城,不知去哪個旮旯撒歡去了。王仁與賈璉能走上正途,也是本性不壞,不過看不清眼前這虛浮的榮華,並有些子紈絝罷了。將那遮住雙眼的浮華撩開,心裡略清明些的男子,怕都是要掙上一掙的。

「叔父!」王熙鳳遠遠的迎到了嬸娘院門口,只見王子騰並賈璉二人一先一后往裡頭來了,止不住喚了一聲。

兩人忙緊走幾步上前,「怎的出來了?前幾日說是身上不好,可養好了?」王子騰兩眉微憷,連聲責問。

王熙鳳知是叔父心疼自己,混不在意徑自上前行禮,上前兩步扶了王子騰,嘻嘻一笑嗔道,「不過是前些時沒歇好罷了,哪裡就不好了。鳳兒許久不見叔父了,方才聽下人說叔叔已下朝了,竟是一刻也等不得了。」說罷又歪過頭掃了一眼賈璉,「今兒二爺可是準點呢!」

賈璉微眯著桃花眼兒含笑掃她一眼,略有些無奈,「不過晚回府了幾日,可是叫你捏著了把柄。」邊說邊側了身子略讓了一讓,只受了一同迎出來的王熙瀾半禮,復又作揖道,「妹妹安好!」

王熙瀾忙側過不受,笑道,「姐夫也好!快屋裡去吧,媽可等著呢!」

賈璉忙應聲「是。」上前半步站在王子騰另一側,隨王子騰四人一道往裡頭去。

先去正房拜過嬸娘費氏,閑話幾句,待王子騰換過常服,下人來問擺飯,王子騰點頭允了。幾人便移步到了偏廳,用過晚飯喝了一回茶,賈璉悄悄拿眼看了一回王熙鳳,只見王熙鳳幾不可察的輕輕晗首,方才起身向王子騰夫妻告辭。

回到榮國府里,天色已是黑透,王熙鳳與賈璉先去了賈赦那頭,賈赦出府還不曾回來,便去婆婆邢氏那裡略坐了坐,又看了一回巧姐兒,便回了自己院里。

一進得屋裡,王熙鳳正要接了芍藥遞來的茶碗,賈璉忙伸過手截住,看過茶碗,側頭好好打量了她一回道,「雖說是回娘家,到底不比自家自在,我瞧著你略有些倦怠,你慣常的愛喝濃茶,小心夜裡走了覺,白日里精神不濟。」說罷將茶碗撩在几上,轉頭吩咐芍藥,道,「往後夜了只拿了玫瑰露兌些子熱水給你奶奶喝罷。」

芍藥忙應了,復又重新倒了碗玫瑰鹵子兌的熱水來奉上,王熙鳳半倚在茶几接過,對賈璉笑道,「你這般細緻,我一時倒有些子不慣了。」

「不過看了幾日醫書罷了。」賈璉不甚在意,又咐咐芍藥道,「去叫人打了水來,你奶奶沐浴了好歇著。」說罷略停了停,又叫住正要出屋的芍藥,「你奶奶今日可還有葯?倘或有葯,也叫人溫了端來。」

王熙鳳聽得他吩咐,索性拿手支了臉兒,笑道,「還早呢,一會兒子我再去看看堇哥兒。」

賈璉邊換衣服邊道,「洗過了人也鬆快些。這多早晚了,說不得這小魔星要睡了也是有的,你去瞧瞧便罷了,可不興將他引逗得興頭上了。」

「我自是曉得。」王熙鳳見他換的是身淀藍色滾邊長衫,有些疑惑,「這時候你穿它做甚,還要出門么?」

賈璉點頭道,「這兩日忙,也不曾問過父親事兒辦得如何了,我方才吩咐了林管事,一會子父親回府,差人往我這裡回個話,我去父親跟前哨探哨探。我是知曉你的,那起子事倘一直沒得個准信兒,少不得你又私下琢磨。」

王熙鳳倒是一愣,心中微暖,抿嘴笑,「我這性子,叫你勞神了。你且安心辦差,少操心些內宅的事兒,費不了多少心思,我的身子自個兒會小心,你這麼蠍蠍蟄蟄的,倒叫我愧疚。」

「寬心歇著便是,自家的事兒合該我去辦才是,父親那頭,你哪裡方便掃聽。」賈璉穿妥了衣衫,端了茶方才喝了一口便聽得屋外有外頭小丫頭回話,「二爺奶奶,林管事差了婆子來回話。」

王熙鳳拿眼掃了賈璉,拿手輕拂了衣衫坐正,方才道,「叫進來罷。」又轉頭看賈璉,「怕是老爺回府了。」

賈璉擱了碗盞點頭,「我這便去,你早些歇著罷,不用候我。」

門帘兒被撩起,那婆子上前行過禮,「見過二爺,奶奶。」

賈璉擺擺手叫起,問她「可是老爺回府了?」

婆子恭敬回道,「是,林管事叫奴婢來給二爺回話,老爺方才回府了。」

賈璉得了信兒,起身對那婆子道,「勞動你跑一趟。」又吩咐小丫頭,「你且送一送。」

婆子忙道,「不敢。」復又行過禮後方才退下。

王熙鳳知曉賈璉是要去賈赦那頭了,遂也起身自衣櫃里取了大氅替他繫上,「夜深了,注意著點腳下。」

賈璉應道,「盡放心罷,早些歇著,不必等我。」

王熙鳳「嗯」了一聲,待賈璉出了院子,便自去洗漱不提。

且不說賈璉那頭如何,王熙鳳梳洗一番后,便覺有些抵不住困意上頭,本想著等賈璉回來問問他,不妨竟一覺黑甜直至第二日清晨。

醒來發現枕畔已沒了人,賈璉早已起身。到底是心裡存了事兒,有些子躺不住,索性起了身,一番洗漱罷了才問起當值的扶風來,「你二爺昨夜裡何時回來的?」

扶風正斟了茶端來,見主子問,隨即笑答,「奶奶好睡!許久都不見奶奶睡這般安生了,可見二爺說得對,往後夜了竟是要少給您沏茶的好!」見王熙鳳接了茶掃了自己一眼,只抿嘴笑道,「奶奶莫急,昨夜裡是芍藥當值,今早跟奴婢交接說了,二爺昨夜裡將近子時才回房,她偷瞧了一回,臉色尚好。今早二爺衙門當值,起身也不讓驚動奶奶,只叫芍藥等奶奶醒了傳話兒給您,說是叫奶奶您安心,事情已有了眉目,二爺回來再向奶奶細說。」

「嗯,我省得了。」王熙鳳聽罷點點頭,歇下心思。待用了早飯,看過一回堇哥兒,又去看了一回巧姐的屋裡可妥當了不曾,這才起身往東頭去給邢夫人請安。

到了婆婆屋裡,陪著談笑了一回,見豐兒牽著巧兒掀了門帘子進來,巧姐兒見自己媽正坐太太屋裡呢,小眼神瞬時亮起,抿著嘴角兒恭恭敬敬請了安,邢氏忍不住拿手掩了嘴笑,「到底是親娘,不過一兩日沒見罷了,好你個巧丫頭,你這番作態也不怕太太醋了?」

巧姐忙上前偎進邢氏懷裡,略有些羞赧,「太太!巧兒也喜歡太太的!」

邢氏忙摟了她往懷裡揉,「太太逗你呢!唉呦我的巧兒噢,太太愛你還來不及,哪裡有閑功夫喝那勞什子玩意兒呢!」言罷又細細的上下看了一回,「嗯,今兒收拾的可算不錯,我便說這顏色的料子,做的衣裳最襯我的巧兒了。」說罷作勢將巧姐往王熙鳳那邊略送了送,「去叫你娘看看。」

王熙鳳伸手攬過巧姐,細細打量了一回,笑著輕撫巧姐的小臉兒,「你方才一進門我便知道了,你這是又偏了太太的好東西了。」又轉頭向婆婆邢氏道,「太太可是偏了心了,竟拿這等上好的蘇緞給巧姐做褂子,瞧這針線,怕不是府里針線上的手藝罷?」

「奶奶可真真是識貨的人了,咱們府上這針線房,平日里不過做些咱們下人的四季衣裳,主子們的大多另有人做,太太心疼大姐兒,特特吩咐老婆子,說是這等料子必是要拿到外頭錦繡堂去做的,那裡綉娘的手藝,才不白費了這等料子,做得了衣裳,穿到小姐身上才最相襯。這不,費了幾日功夫終是得了,昨兒個綉坊才送了來。」王善保家的見自家太太只笑不答,可不想錯過這表功的機會,遂滿臉堆了笑,替自家太太答道。

「喲!還有這般故事!」王熙鳳倒有些子意外,忙推了巧姐,「巧兒還不去謝過你太太!」巧姐行禮謝過邢氏,又被邢氏摟在懷裡不放。王熙鳳笑道,「媳婦也謝過太太!巧兒能得太太這般疼愛,也是她的造化。巧姐在太太身邊,可要替你父親和我好好盡孝,可記下了?」

巧姐向來溫婉,只輕輕點頭應了,小臉兒有些泛紅倚在邢氏懷裡。

王熙鳳略坐過一回,瞧著時辰差不多了,方才與婆婆並巧姐一道,往正院里給老太太請安去了。

老太太院里正熱鬧著,幾個丫頭們湊成一桌陪著打葉子牌,寶玉早早去了學里,姑娘們跟著家裡請的先生上學並不在。王熙鳳略坐了一回,陪說了些笑話兒,便與邢夫人攜姐兒回了東院。

王熙鳳雖一直想接了巧姐回來住,到底事趕事的,也沒個機會。估摸著這幾日里怕是又要鬧騰起來,索性便沒再提起這話,心裡思量著,待得晚些時賈璉下值回來,與他商定了再說。

雖賈璉再三說了不叫她操心,只是她心裡到底存不住事兒,且這一停若處置得不妥當,可說是後患無窮,想到這裡便索性使人喚了青兒來。

「奶奶。」青兒面有惴色,舉止到還算穩重,這兩日王熙鳳體諒她受了驚嚇,凡有差使,也只叫豐兒並小紅幾個,並不叫她出內院。不過眼下瞧著,那樁子事兒一日不了結,她怕是一日都不能安生了。想到這頭,心裡頭愈發恨起那小子來。

長長的嘆息一聲,到底怪不得青兒,只是眼下還是要用她。「小紅你到外頭守著,我與青兒說幾句體已話兒。」

小紅笑著應聲下去了,屋裡便只得王熙鳳與青兒兩個,「青兒這兩日可好些了不曾?」王熙鳳說罷又指了指眼前的杌子,「坐罷!這幾日我憐你吃了驚嚇,跟小紫小紅她們叮囑了一回,但凡有差使,只叫她們自己辦了去,讓你歇上兩日。」

青兒聽罷,立時紅了眼圈,「奶奶心慈,都怪青兒不中用,叫奶奶擔心。」

「說這些虛話做甚!」王熙鳳擺擺手,「我思量了幾日,這事兒索性急不來,眼下他還尋不到我這頭來,你也還算穩當。只這事兒到底是個禍頭,指不定哪一日發作了,連我與二爺也脫不了干係。」愈說心裡愈是憤恨,一掌拍在几上,手上玉鐲叮咚作響,「真真作孽,我恨不能提刀將那人剁了,倘這事兒不與我們相干,我是連眼都不屑往那邊斜上一回的,沒的髒了我的眼!」

「奶奶仔細手疼!」青兒本就心中愧悔不已,眼見主子激怒,恐她傷了自個兒的手,忙起身一步上前,拿了帕子墊著,將王熙鳳的手捧上細細瞧了一回,再止不住淚。「奶奶莫要氣了,都是青兒的錯。」

「哪裡就是你的錯,只怪你主子我平日里太過和善,叫底下人也不把你們當回事,以為我是那好拿捏的主兒。」王熙鳳順手拉著青兒在自己身前的榻下坐下來,「他們可是錯了主意!今兒是你被算計了,倘我不打回去,轉天小紫小紅他們,一體的都逃不過。」說罷拍了拍青兒,「你且放心,今日既叫你來,便是有了門路。只這事兒到底出在你身上,這差使也只得你去做了。」

青兒到底跟了王熙鳳幾年,自然懂自家主子的意思,「奶奶只管吩咐,奴婢心裡頭,倒是氣恨倒多過了懼怕,這兩日反覆思量,到底應了主子那句話,不過是平日里太過和善叫人覺得我可欺罷了。」

王熙鳳讚許的點點頭,「是了,咱們娘倆既想到了一處,那這事兒便好辦多了。」握著青兒的手稍稍用力,「你且放心,我定不會叫你沒了結果,我的大丫頭,旁人便是要算計,也要掂量掂量,看我是不是能剮下他一層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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