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心煎似火
菜市口這兩天好熱鬧,天天都死人。
斷頭的不算全屍,裁縫鋪的人手都不夠用了,加班加點兒的給人拾掇後事,賺的銀子抵得上近半年做衣裳的花銷,這錢還真是賺著了。
不過皇帝的風評卻沒掉下來,畢竟死的大多都是高官重臣,不乏貪-官污吏的,百姓看得熱鬧,加上看多了也乏味,短短半月,之前寵幸貴妃做出的那些荒唐事兒就又給掀過去了。
公孫嘉奧這一招用的好,內閣都換了人,他說誰有罪誰就得吃斷頭飯,之所以徹侯留著不殺,是不想留個殘害手足的名聲,含涼殿那天的事兒知之者甚少,但足以震懾天下,殺的人挖坑埋都要挖足三天三夜,索性死完一批又會來新的一批,好官少,可想做-官的人是永遠都不會死絕的。
我在侯府這半月過的日子該怎麼概括呢。
簡單來說,應該就是四個字——心情複雜。
每天一閉眼,噩夢就準時來到。
一睜眼,侯府死氣沉沉,人氣兒還有,但都屬於孩子,那種稚嫩的,鮮活的生命力,真是叫人羨慕。
公孫彥姬連著十幾天沒見著父親,還跑到我院子來堵人,感情以為我把公孫劌藏起來了。
雖然沒人知道他落敗的內因,但我心裡還是忍不住發虛。
這大約就是鄧夫子說的,我良心不安,我做賊心虛。
傅忌算計我,算計他的枕邊人,我也有樣學樣,學了個十成。
公孫劌僅僅是用的手段不光彩,人也強硬了些,偏偏攤上我,一朝棋錯,滿盤皆輸,才落得如今的下場。
.............我覺得我真是壞透了,徹底沒救了。
在我良心不安的這一陣,舒窈倒是做的很稱職,她用最大的力氣來支撐侯府的體面,上下打點,發賣了侯府一半的下人,徹侯獲罪,皇糧不能吃了,雖說侯府還給住,可銀錢用起來實在是擋不住,首先要做的就是節省開支。
雖然做了還不如不做,可她已經儘力了。
如今的侯府,哪裡還有絲毫體面。
有事說事兒,有情說情,不過情分什麼的於我都像浮雲,公孫劌被下天牢,我心裡的確不自在,可太后被關進乾壽宮,我是非常高興的。
她和公孫嘉奧那些個往事我管不著,在意的話,也得問嫦雲在不在意。
反正她不能再叫人過去罰跪抄經了,這麼看看,鄔太后和她身邊那個鐘嬤嬤剛好湊一對兒,且容這兩個老妖婆主僕情深去吧!
舒窈在外支撐的艱難,倒是叫我對她生出點敬服的心了。
侯府出了這樣的事兒,我的存在似乎也尷尬起來,可她一如往常,但凡自己屋裡有的,總是要兼顧我一份,僅僅是因為公孫劌在進宮前給她留了話,說萬一出了什麼差池,叫她好好待我,反正我要走要留都隨意,侯府吃老本也吃的起,多一口飯總是有的。
..................
行吧,反正怎麼都是我做惡人,是我將他的計劃提前告訴了公孫嘉奧。
他那麼聰明的人,從來都是我輸給他,到這會兒會怎麼想?
我逼迫自己,去直視自己的心,將前頭的前因後果都串起來,才發現公孫劌說的大多數假話,原來都是真的。
他原來的確真心實意地喜歡過,也曾在意過。
舒窈說他很少動筆,她曾玩笑似地央過他,叫他看在自個伺候多年的份上給她畫一幅畫兒,公孫劌答應了,卻在提筆時遲遲不肯蘸墨,因為心裡頭存了另一個人,所以畫不下去。
我那時不明白,問過舒窈,問那個人是誰。
舒窈說,是你。
坦白說,那時的我壓根沒信。
可我現在信了。
公孫劌去皇帝那兒請旨雖帶了些私心,可焉知那些私心不是跟我有關呢?
就是他裝的太好,遮遮掩掩;
而我佯裝不懂,明白的太遲。
要錯,也是我們都有錯,大家一人一半。
我拿出一套衣裳,又對著鏡子開始梳妝,鏡里的人還是老樣子,唇紅齒白,不用口脂就是好顏色,侯府伙食沒有出過岔子,在丘禰落下的油水都補回來了,只要稍稍收拾一下就差不離。
杏黃色好久不穿,上頭的葡萄纏枝都舊了,就是放在手裡的分量,都有種暗沉積古老的錯覺。
我還是有點不習慣,黃色一向亮眼,以前當貴妃穿還好,怎麼都不過分,怎麼招搖怎麼來,可如今是去探監,就不能穿的這麼亮了,還是在外面加一件罩子斗篷吧,做人還是低調些,才能活的長遠。
看著嫦雲的面子,公孫嘉奧對我還算好說話,也是,沒我這麼個兩面三刀的人在裡頭攪和,他這皇位真要讓給四皇子和太后了,作為答謝,給我留一塊進出宮的腰牌也不算過分。
皇家的東西說值錢值錢,不值錢也不值錢,從前是在宮裡出不來,現在反倒進出自如了,就是再沒了那樣的心氣兒,叫人很是感傷。
見了面,我以為會有很多話說的,可事實卻大出我預料,侯爺下天牢不像天牢,反倒像歸家,就是睡的吃的次了些,不過人的架子還在,並沒有我像的苦大仇深樣。
這會兒給他遞把摺扇,他准擺弄擺弄能搖起來,瀟洒風流,一如初見。
他沒有扇子,不過衣著整潔乾淨,也不知從哪兒得來的一本冊子,這會兒正歪在草席子上看,聽見腳步聲了,連頭都不抬,只是信手翻了一頁,道:「來了?」
「嗯,來看你來了」我看看他,想問他好不好,可話到嘴邊就跑了調,只是忍也忍不住,張口就是帶刺的調侃:「牢里伙食不錯嘛,瞧侯爺沒胖沒瘦的,一定過得很開心吧~?」
張口不說好,火藥味頓時就上來了,可能就是嘴欠,看著這麼一個驕矜漂亮的男人落到這個地步,還一大半都是因為自己,自己良心上過不去,就只好拿假話來偽裝,瞧著問心無愧,可心裡的愧卻比誰都多。
幸虧他不計較,到這會兒還是淡淡地:「坐吧,不過沒茶,渴了我也照顧不到你。」
我嗯了一聲,自己摘了斗篷,又找了塊乾淨的地方坐著,正好跟他打對臉。
公孫劌終於合了冊子,抬起來看我一眼,眼神不銳利也銳利了,彷彿一眼就戳穿我的偽裝。
我被他看的有些赫然,這就是典型的又當又立,事兒都做了,可事-后卻還是穿了他最喜歡的顏色和衣裳來瞧他,都曉得做這些一點用都沒有,他不會因為我的討好而變得心裡好受,我心裡也不會好受。
這一點誰都明白。
一陣尷尬的沉默,還是我按捺不住,試探著說道:「舒窈真是好樣的,孩子和侯府都一力操持,腰杆子這會兒是徹底挺起來了,你的眼光好,她這樣的就是當家的料,連我都服她。」
公孫劌一直看著我,那雙眼多專註,專註的我差點開始東張西望。
末了他才點頭:「那就好。」
後邊我又試著跟他搭訕了幾句,得到的回答都是不咸不淡。
人就是這麼奇怪,他越是這樣我就越是害怕,一上來就質問著,甚至動手我都不意外,可公孫劌這樣硬壓著,有脾氣也不叫人看出來,只等發作的時候,那才真是一場災難。
「其實........」我斟酌著:「就這麼做個閑散公侯也不錯,你看你府里兩個小的、一個大的都指著你呢,我料著公孫嘉奧還是講道理的人,他對嫦雲尚且還留了餘地,你是親弟弟嘛,天牢都下了,再壞還能壞到哪兒去?」
典型的越說越上火,不治治還真是不行了。
從前不覺得,現在倒察覺出來,有些人真是不能對她好,你退一步還不夠,她恨不得你一氣兒退到十萬八千里,還怪你退的時候不對,礙著她的路了,照樣要挨數落。
公孫劌額角一跳,覺得頭疼,覺得氣惱,不是氣她出賣自己,而是人都在跟前了,要掐死她易如反掌,只要伸個手就能辦成的事兒,偏偏現在還是捨不得。
到底為什麼捨不得,或許就是因為那一眼,他看見了她,拾到了她的珍珠,所以順理成章的,她怎麼都胡鬧他都捨不得。
想及此處真是氣惱極了,這個女人的心捂不熱,不是他能捂熱的。
我還訥訥地觀望,偷偷拿餘光看他的反應,可惜公孫劌卻不給我反應的時間。他下一秒就甩了手,那本小冊子也順勢扔到了角落裡。
敢情我還跟著父親練過一陣,自認不比尋常女子嬌弱,可在他的力氣面前,我的腕子和力氣就是擺設,輕而易舉就被他制住了。
沒事兒,他的冊子不見了還有我,我被一把拉了過去,緊跟著就是喘不上氣,公孫劌密集而蠻橫的-吻-席捲了一切。
說是吻,倒不如說是吞噬。
下唇一陣疼痛襲來,我睜著眼睛,頭一次這麼柔順的沒有掙扎。
似乎還嘗到了血的味道。
這是我欠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