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同甘共苦
心裡一直說著沒關係沒關係,哪怕嘴巴都痛了,也還是沒關係。
這是頭一回,我心甘情願地服軟。
畢竟我欠他的太多了,被咬一兩口又算什麼呢。
只要他能消氣,就是嘴巴疼上一些也沒事兒,我這人皮厚,能忍得住。
想到此處,我甚至徹底主動攀附了上去,也學著公孫劌那樣,自發地閉上了眼睛,幻想著這是我心愛的人,我們之間不過是有些小小的爭吵,鬧脾氣可以,可這並不影響我愛他。
我應該是很愛他的。
我甚至必須愛他。
可是這樣不對,抱的再緊也不對。
心裡都知道,這不是真的。
懷裡的人那麼柔順,柔順的不像他熟悉的她。
方才一時間的氣血上涌,氣惱交加,這會兒通通都不作數了,像是一支筏子,從裡到外都泄了氣,他鬆開她,咂么嘴裡的滋味,同樣的腥氣,同樣的苦澀,好像嘗到不是她的血,還有自己的血,只在心裡滴的那種。
他喜歡她,從看見第一眼就喜歡。
含涼殿那一晚,他甚至像個毛頭小子,心裡什麼都沒有,看著狐裘里嬌小的人,恨不得連夜就帶回家去,從今以後只給他一人觀瞧。
可她呢,喜歡么,比起她喜歡傅忌,她對他到底是什麼感覺,她從來沒說過。
從前是不屑,現在是不想。
自從傅忌死後,他就主動地迴避了某些問題。
迴避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逃避吧,她和傅忌是情深義重了,他夾在裡頭什麼作用也沒有,只是無謂去做一個惡人,沾沾自喜的,自以為控制住她的人,她就連心也飛不出去,多可笑。
「你來看我,我不能說知足,卻也沒什麼好同你說的」過了半晌,公孫劌還是道:「走吧,走的遠遠的,否則我真怕,怕我忍不住要掐死你。」他說著就轉了頭,跟鬧脾氣似的,有些氣急敗壞:「滾吧,別讓我再看見你,滾回你的昭聖宮去。」
我還在喘氣,冷不丁就被推開,想伸手去夠他,那一點距離就跟隔了千山萬水似的,怎麼都伸不過去。
公孫劌的樣子真是嚇人。
我很聽話,也很惜命,怕再拿話勾他他興許真要掐死我的,於是自己起身重新系了斗篷,又在臨走前低低說了一句「保重」,就果斷的滾了,那背影不消多說,一定很狼狽,像忍受不了公孫劌無言的詰問,徹底的落荒而逃。
出了天牢,外頭是新鮮空氣,晴空萬里。倒不是說裡頭多窒悶,只是公孫劌對我有一種天生的威懾,在廣寒宮時看他像債主子,心裡時刻都是烏雲密布,還每次都借著洛之貽的由頭占我便宜;後來進了侯府,又看他像個不正經的正常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拿傅忌來說事兒,順便藉機敲打我。
我承認我喜歡他,可也架不住我怕他。
真奇怪,喜歡一個人和怕一個人竟然一點也不衝突,這到底是哪裡出了岔子。
我想不通。
宮裡不能隨便走,可我捏著腰牌無處去,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出宮,也不是去昭聖宮見嫦雲,不知怎麼就鬼使神差的走到避風台,喊了個小太監來引路,又在上頭坐著看了會兒,一時間這人就鬆了弦,怎麼都起不來了。
我在看,看對面的琉璃殿真是多災多難,被燒了一半兒沒燒完,要修補也沒時間修補,還不如全部燒光算了。
正愣神,有東西撲騰到鞋子上,定睛一看,還不一定能看的出來,就只有黑漆漆的一團,帶著毛的,不知道是個什麼玩意兒。
我嚇的抽了一口冷氣,後知後覺才看出來,這是一隻貓,一隻圓滾滾的大肥貓。
且這貓肥的不一般,雖肥但靈活,依稀可見當初在各宮娘娘裙間穿梭的敏捷和從容,看樣子是看不出了,不過通體烏黑,油光水滑,想必就是洛之貽養的那群里她最喜歡的那一隻。
我想抱抱它,無奈一下沒抱起來,這貓見狀也不客氣,看我對它釋放友好,人也不矯情,便一下就蹦到我膝蓋上,自己找了個姿勢,伸出舌頭舔了舔毛髮后,大爺似的就睡過去了。
得,這宮裡就它是來享福的,誰滋潤都沒它滋潤。
清風徐徐,避風台轉眼又多了一個人。
不多時,就有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那聲音聽著就沉穩不少。
「當心點兒,它身子沉,吃的太多又不肯去御花園溜達,見著漂亮娘娘就往上撲,好幾回都差點叫人打死」齊開霽道:「這貓又懶又饞,上回蕙貴人養了一缸子紅鯉,第二天死了一伴兒,滿宮裡都在找最酷禍首,我偷偷把它藏在廣寒宮裡,這才躲了過去。」
他在我身後站定,絮絮叨叨的跟幾百年沒說過話一樣,我看不見他的神情,但料想齊開霽這會兒應該是高興的。
齊開霽變了。
他收了很多,從說話到站著的形兒都開始收著了,眼帶笑意,但仍有距離,一看就很好說話,只要出言必定相幫。
但基本上已經不敢有什麼人去找他說話了。
他如今差不多就是這種境界。
老朋友見面,也沒什麼好忌諱的,我還是跟以前一樣不客氣地打量他的變化,邊看還邊點頭。
我是高興啊,高興他這麼多年在司膳房總算不是白混的,終於有點總管太監的樣子了。
「不就兩條魚么,當初成妃在的時候,你們不是還見天給貓主子做魚羹來吃么」我低下頭給懷裡的貓順順毛兒,回笑道:「我還記得你給我偷了半塊粉蒸糕回來,可惜路上全碎了,氣的你回來念叨了一天。」
「是」齊開霽笑著:「那會兒見天偷東西給冷宮漲伙食,還白白挨了掌印幾巴掌,怕你們見了笑話,回來也不敢吱聲,想想都怪可憐的。」
我被貓壓著膝蓋,一時間起不來身,只好喊他也坐下,嗔怪道:「我不在的這一年多裡頭你都給它吃什麼了,喂的這麼肥,往後哪宮的主子嘴饞要吃貓羹,你這兒墊吧墊吧就能送過去,還能分清蒸紅燒兩道的做。」
齊開霽穿了身秉筆監才有的蓮青色錦袍,補上繡的不明顯,最多是君子蘭的紋樣,可明顯身上的穿戴從裡子和衣襟上就看出不一般,已經不是尋常的內侍可比。
他的眼睛始終專註在貓上,偶爾才抬起頭來看我一眼:「我一般想不起來喂它,多半都是它自個出去找吃的,往哪個小主宮裡一鑽,撈不著幾片菜葉子,總有兩塊栗子糕吃。」他笑了一聲,又努努下巴:「不過它比人聰明,從來不往瑀夫人身上撲,只往好欺負的身上靠,不信你試試,它除非睡飽了,否則你甭想把它抱起來,橫豎都死沉死沉的。」
你一言我一語的,大家有意避開了這一年發生的事兒,光是聊一隻畜-生都能聊的熱火朝天,我看齊開霽氣色不錯,很自然地就打趣道:「聽南翮說你乾的不錯,大字兒不識幾個的人,現在多看上兩眼就能順嘴把書背下來,合該你在御前得用。」
齊開霽聞言就抿嘴一笑,以前是油腔滑調,現在往御前行走,整個人鍍了金提了氣,細看下簡直秀氣的厲害。
他笑道:「哪能呢,不過混口飯吃,每天把腦袋拴到腰帶子上,才不至於出什麼亂子。」
前一陣菜市口天天死人,那還是明面上的,宮裡靜悄悄死的更是不計其數,只是沒人捅出來而已。
至於什麼亂不亂的,心裡有數就行了。
宮裡畢竟不是自家的後花園,我拿了公孫嘉奧給的腰牌,也還是身份尷尬,齊開霽見我起身要走,便拍了拍手,那貓就起來了,打了個哈欠,扭著尾巴就下了檯子,果真是肥且輕盈。
走前我再三地和齊開霽說了,要他好好幫我照看嫦雲,眼下朝堂震動,四皇子也跟著挪到了傅寶音那兒,她的處境怎麼都不會好過。
「但凡昭聖宮你能擔待的,就多擔待些吧」我這樣說著:「她那個悶罐子,有苦都不說,只管自己受著,皇帝八成等她去賠罪,她八成以為自己離冷宮不遠,你得空也幫我多勸勸她,就等於是在幫我了。」
雖然知道這樣會讓他有點為難,可人總是要為自己打算。
我甚至還說道:「等咱們呂家老樹開花,時來運轉了,我念著你的情,自然會報答你。」
齊開霽點頭說好,末了還囑咐道:「回去的時候避讓著點兒,這幾天瑀夫人氣焰又高了,幾個小貴人忙著去巴結,一日三趟地去串門子,別叫她們眼尖看見你了。」
他一直都站在我這頭,做的事說的話有一半都是為了我好,沒有同甘,但是共苦過,這樣的情分才是我想要的。
我攏攏斗篷罩子,滿口應下,正要往天街上走,齊開霽卻在這時又喚了我一聲。
我問他:「怎麼了,還有什麼事兒漏了說么?」
「沒有,沒什麼事兒落下」齊開霽沒做太多解釋,乾脆道:「只是你回來了,我真的很高興。」
他高興的甚至在想;
若是她永遠留下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