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奪宮之亂
豫王是個好主子,知人善用,從不藏私,從來都是個講道理的人。
可這回,他選擇不講道理。
宮人是無辜的,可正如公孫劌思量的那樣,刀劍無眼,皇位的背後總免不了鮮血的堆砌,這一向都是善後工作最難做,賀緹騎原本的主意也不怎麼樣,他提議若是分不開二人的屍體,不如就此燒成灰,再選個地兒好生的安葬下去,這樣誰也不必介懷誰,都成灰了嘛不是,不管是不是呂家的姑娘也好,反正結果都是一樣的。
傅森自然是不肯的,他就是要親眼去看,親自去瞧,於是賀緹騎便迎他入了含涼殿,斷壁殘垣,留下灼燒過的痕迹,地上的兩具屍體焦黑不清,就連手中捏著的同心結也燒爛了綉線,更談何面目;
可人身上搜出來的半枚環佩卻是貨真價實,和他的正好是一對。
這下是不信也得信了。
很諷刺,似乎無形之中,心裡最後一片未受侵染的聖地也就此消失,她寧肯帶著他的東西和那人一同赴死,也不願意再回頭多見他一面。
太諷刺了。
傅森失魂落魄地看著底下人拿水車將屍首帶走,沒有再追上去的勇氣。鄧藻良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二人也算舊相識,在汝南時便打過交道,如今卻沒有過多的言語,鄧夫子也不復從前的清雋與神采。
他心裡缺了一塊,或許這輩子都無法填滿。
「她走了......你待如何?」
傅森這樣問道。
「不知道」鄧藻良迷茫了,似乎失去了方向,進而搖頭道:「許是會往北走,回狃陽山,或是西疆,我會離開,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男人之間的惺惺相惜,有時比女人的第六感更加奇妙,公孫嘉奧能的察覺,傅森自然也能察覺,心愛之人死去,他們都不能多做什麼,遠離傷心地不失為一種折中的辦法。
然而傅森卻垂下了眸子,悄無聲息地打著算盤,而後才宛轉道:「新政當立,呂家的陳年舊事怕是要沾不少話柄。」他的勸說何嘗不是為了自己,可這樣的理由偏偏就讓人深信不疑,甘願為他所驅策。
「家國為先,再論情長,你合該有更大的作為」他深知鄧藻良的才幹,包括他的心結,於是忍下悲痛,又繼續勸道:「留下吧,就當是為了她..............」
如今只是開始,朝政、即位、追封,樣樣都要上趕著去完成,嫦雲最後的心愿是什麼,他相信他是知道的。
鄧藻良就算是為了她的遺願,哪怕心裡再如何唾棄,也不得不繼續留下,好給他賣命。
這樣的情況很難說是不是傅家的遺傳,也不知道當年對女人下刀的傅忌和如今利用女人下刀的傅森相比,到底是哪個更不要-臉一點。
總之,豫王的大旗終於名正言順地入了宮廷,平陽翁主也終於結束了她長達四年的軟禁生涯,傅森對有功之臣都是大方的,從龍之功應當加以重賞,有功之臣大授封戶,前朝餘孽都應當剿滅,斷沒有留下活口的道理。
幸虧成國公一家早就被公孫嘉奧收拾的乾乾淨淨,不然這會兒落在傅森手上,下場一定都只有更慘,沒有最慘。
靖國迎來中興,可前車之鑒仍是歷歷在目,傅森就是知道,所以才更是謹慎,不光任用了毫無根基的鄧藻良為宰輔,且在追謚忠勇公一門時更是破天荒地強硬,甚至倒霉催的封了呂兆年一個還不夠,他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頭銜全都一口氣地丟給呂家,立威的同時也立住了自己寬仁大度的表象。
其中就包括他要立前朝瑞貴妃為後的旨意。
這倒不是做戲,他的確是真心的。
大凡男人,總有那麼一兩件可遇不可得的東西,比如他還在監國的那段日子裡,那個姑娘給他綉過的荷包,給他遞來的眼神。
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盡辦法地要填補這個遺憾。
呂嫦雲生平沒怎麼算計過人,可在最後關頭卻是機關算盡,看透了,也最後算計了傅森一把,她故意將環佩藏在身上,用自己的死來加深在傅森心中的那抹倩影,所以賀緹騎兩個妹子完蛋了,生兒育女,紅袖添香誰都會,可在人心上戳印子的本事她們一個都沒有,於是註定了這輩子都爭不過一個死去的女人,順便還有這個女人的姐姐。
或許是愛屋及烏,或許是出於彌補的心理,靖宮一向遵循禮法,像傅森這樣敞開胸懷接收兄弟的女人,還順便給個后位的算是開天闢地第一件,就是當年昭聖皇太后和高祖有過點什麼,也只是宮內秘聞不足為道,
反對的人有,但是不多,除了賀緹騎上躥下跳不服氣以外誰也沒敢多說幾句屁話。也是的,局勢初定,傅森的名望空前,呂氏一門的履歷一拉出來也是足夠離奇,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總比當年的傅忌要好,如今人人都在修身養息,也再沒心力去迎接下一場叛亂了。
不日豫王的就要稱帝,身份轉變了,自然就不像當初做王爺那樣好說話,再者這幾年呂家軍同呂家幾乎一樣的死傷慘重,男人是頂樑柱,女人可能就是錦上添花的點綴,可現在呂兆年的墳頭草說不定都得兩丈高了,跟一個死人還計較什麼,又不是搶他們官爵吃他們家大米了,臉面都是做給活人看的,忠勇公就忠勇公吧,反正呂家沒有可以繼承的人,完全不怕將來威脅到自己的地位。
甚至呂家還有污點,呂家的二小姐差一點就成了北地人的皇后,這是一重把柄,但是可以先藏著不用。
解決完了後續問題,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把公孫氏趕盡殺絕,見局勢不對一個個都跑的那麼快,馬背上的搶來的江山,果然還是要騎著馬被打回去,跑走的人不少,基本都是有身份的皇親國戚,皇子公主,如公孫劌鄔太后之流,以及重傷昏迷,差點一口氣厥過去的公孫刖和萬松雪這一對母子。
至於其他人,大約也難逃李昭榮袁貴人的下場吧。
人跑了傅森當然不開心,但窮寇莫追的道理他還是明白的,狗急了都要跳牆,人逼急了就要玩命,公孫嘉奧死了,公孫劌正好順勢而上,所以他大方地放他們回去,連帶著公孫刖差點都被砍死了,他也命人停了手,任由他帶著人逃了出去。
可是命運就是很奇怪,往往都不報什麼希望了,卻反倒會有意外收穫。
誰都跑了,就常清沒跑。
這簡直就是意外之喜,好比進城碰到一個乞丐,卻沒想到這乞丐就是當初射自己一箭的人,當初是平起平坐,如今卻是他高高在上,傅森先不提,賀緹騎卻是大喜過望,立刻押著人邀功來了。
常清受了重傷,被濟貴人藏在自己宮裡藏了足足十五天,直到傅森派人各處搜宮,才把他給搜出來。
旁人先不提,捏死他何等容易,更遑論他是公孫嘉奧看重的人,有一回帶兵圍困,差一點便把傅森逼入絕境,還中了一箭。
可能從誰的眼光來看,常清都活不長了。
不過這事最高興的除了傅森,還數平陽翁主。
誰也沒她高興。
封后一事不急,一點也不急,我為此特意去探望了傅寶音,當了十好幾年的頤夫人,結果十幾年過去身份寸步未進,反倒退了下去,又重新變回了輔城公主,難怪她要哭。
那日她將我攔下,死活就是不肯叫我去見嫦雲最後一面,那時我真恨不得能將她咬出血,可回頭想想,她也可憐,翁主說什麼就是什麼,嫦雲說什麼就是什麼,直到我被打暈過去,被齊開霽送去鄧夫子身邊,我才明白,嫦雲那日的話都是有深意的。
她根本就沒想過要給自己留條後路。
我還能說什麼呢?
她以一己之身平息了流言,讓呂家能夠在傅森的愧疚之下重新正名,還順勢將我往後位上推了一把。
可如今我真的要做皇后了,卻愣是沒有一丁點歡喜,彷彿這些都與我無關,皇帝做什麼都無所謂了。
笑是別人的,快樂也是別人的,我以為自己不管落到什麼地方,落到何種地步,總是有嫦雲能為我收拾爛攤子,她脾氣好,不管我做什麼都會選擇原諒,依然肯輕輕地喊我一聲姐姐。
可是我再也聽不到了。
這一場奪宮之亂,在後來的史書上被大加讚歎,贊平陽翁主與豫王裡應外合,一舉將北地公孫氏打回驤國邊地,此後二十年內亂,分毫未犯,但史官也是人,總有顧及不到的地方,這段歷史不長,在靖宮的滾滾長河中只佔了一小部分,可字裡行間卻總是像少了些什麼,或許真正的原因只有很少的人才知道,便是有知情者口口相傳,直到後世傳書時也只說,明德帝元后姐呂氏,受封照瑞皇后,前史無蹤,后得一女,名嘉雲,封慶安帝姬,帝后甚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