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衣物分配
和烏梅子你一句我一句的,不知不覺太陽就曬到了屁股,再不起不行了。
正妻受小妾的拜見是理所應當,只不過進了宮,正妻就成了皇后,小妾也開始分起了三六九等,甚至混的好的(比如我)還隱隱有壓制正妻的趨勢。
所以這請安就更不能省,省了就連最後一點點優勢都沒了。
選定了衣裳,等於選定了今日的整體風格,我坐在大床上很留戀地伸了個懶腰,便扶著烏梅子下了床,任由她捧著我的腳給我套上綾襪,因為方才被她誇的飄飄欲仙,所以難得的起床氣沒有那麼重,早上傅忌走的時候天還不是非常的透亮,還有晨霧隱隱地罩了一層,現在一個回籠覺睡醒,天光徹底大亮不說,傅忌估計都已經在朝堂上跟成國公鬥智斗勇,鬥了不下三四個來回了。
她手裡忙活,我干坐著領受就好,但總歸太閑了,我便忍不住開始叨叨從前的那些破事兒來。
「當年你主子我啊,剛進東宮,就成天看傅忌都跟看不夠似的,其實那會兒說喜歡也不喜歡,但俊俏郎君眼前晃,哪個姑娘不動心哪~」
「娘娘怎麼今早說起這個來了?」烏梅子笑著應我:「給聖上聽見了,還以為您躲在背後翻人舊賬呢。」
「放心,聖上上朝去了,說壞話也沒人聽見」我促狹地對著她挑眉弄眼的,口中說的是歡喜,眼裡現的卻是留戀:「我那會兒玩心大,身量十分只長開了八分,傅忌他就縱著我的性子,怎麼鬧騰怎麼來,晚上也不幹什麼,就摟著我安安靜靜地睡覺,每晚連做夢都是笑著的。」我低頭看著烏梅子給套上襪子,身份貴重了就是好,自己干坐著什麼都不用操心,就上趕著有那麼多人要來伺候我,可浮華似錦,就怕到頭是一場空,我說到興頭上,心裡不知怎麼的就有點懷念起從前來,加上這會兒沒外人,說給鬼聽,還不如說給烏梅子聽,說給她聽了,也就等同於說給自己聽,難得我有這個心,動動嘴紓解紓解也是好的。
「從前啊,東宮的女人里有幾個也活潑,我還請她們喝過茶賞過雪呢。」那會兒是好玩兒,身邊都是一般大的丫頭,連烏梅子都沒被分到身邊來,一到冬天,東宮的雪洋洋洒洒,下個沒完,從天蓋到地,我那時候站在屋子裡,從裡向外看,既看得到頭,也能看的更遠;不像宮裡,再白再好看的雪,最後都落到犄角旮旯里去了。
可我話鋒一轉,又不自覺地想嘆氣:「可自打傅忌一點一點地把我給捧上來,又恰好她們當中有一個自己不當心掉了孩子,緊跟著這一切,就都開始變樣兒了........」
孩子掉就掉了吧,又不是不能再生,我原想著接濟接濟那個倒霉蛋,好歹叫人別混的那麼慘,結果好嘛,轉身就兜頭一盆髒水潑到我頭上,自己不好了還想著拉別人一起下水,背後指不定就是那個那個誰指使的。
落了孩子的倒霉,我這個被冤枉的更倒霉。
自打那一日起,我天真爛漫的少女時期,就徹底地宣告終結了。
從原來的雙手不沾血腥,到如今的草芥人命、生死不管,原就是一轉身的功夫,簡簡單單的就走進了深淵,縱使一步三回頭,也再回不去從前。
烏梅子手裡捏著主子的腳,小巧玲瓏,軟軟綿綿的,可耳朵里聽這話聽的辛酸,聽的自個兒心裡也有點難受。誰說得寵就是好事呢,她家主子當了貴妃,也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女變成了現在的模樣,你說她變,她又不全變,語氣和體態都跟在東宮的時候沒有分別,可人就在面前,你就知道這人是徹底的變了,怪道老一輩兒的人都說,吃過虧邁過坎才算真真切切地長大,這人長大了是有好處,野心安穩地咽在肚子里,凡事都看開了,心也寬了,整個人就老的慢,準保再過上個十年八年的也不變樣,美人依舊是美人,換了芯子不換皮,照樣有禍國的資本。
她是個宮女,不會奉承也不會拍馬屁,懂主子的心意沒有用,得靠說出來替主子排解才能算本事,可惜這會兒香桃子不在,她嘴本來就笨,此刻更是不知從何安慰起,就只好借著衣裳比人,盼著能哄貴妃高興些。
睜著一雙迷濛杏眼,難得回憶起東宮的時光,也難免叫人沉迷,沉迷的多了,也就更看不清現在的眼前路,我再回過神來,看著烏梅子手裡動作不停,嘴上只顧著嘰嘰喳喳地對著那件八幅裙說漂亮話,也不願意在這個事情上跟她計較,宮人么,知心跟貼心向來不能兩全,我曉得的。
於是便開口叫她把前陣子新作的那身交領團雲紋的軟綃羅中衣拿來,跟底下的八幅裙疊著穿,同時也示意烏梅子今兒個就穿這一套,叫她別再給我磨嘰了。
很好很好,烏梅子收到明確的指令,一下就變得很興奮,三兩下給我掛好衣裳,而後又快步繞過琉璃屏風,一轉身就鬥志昂揚地給我找配套的頭面去了。
我看著她的背影一下就竄出去,跟被人隨手扔出去扔飛了的烏梅一樣,想必等會兒又是一波頭面鑒賞大會,不由得心內感嘆——有時候宮人太過勤勞,做主子的也很心累啊..........
雖然八幅裙也很名貴,但總是要比蛟青緞要好一點,不算太名貴,也不算太不名貴。
起碼穿去見尊貴的皇後娘娘,那是綽綽有餘了。
養尊處優的日子過慣了,無關心情,只關乎生活狀態,日久天長的,我便對吃穿打扮這一類的事物頗有心得,不像烏梅子求得是個雜,我圖的就是一個『精』。便是這八幅裙,我便曉得做這裙子的料子不怎麼麻煩,麻煩的是它的來歷,其他的還好說,唯獨裙底下鑲的邊不一樣,不是什麼俗里俗氣的金邊銀邊,乃是隔壁鄰國如今正時新的斕邊,靖國人多錢多,魚米水鄉也多,而隔壁的驤國不比靖國富饒,就人口和城池還能勉強和靖國論個半斤八兩;聽傅忌說,驤國自皇帝到臣屬,都相當重視武力,許多大臣都不是通過三法司的會考進去的,朝堂上有話語權的大多是武將,而武將之間也多半都是靠戰功說話。
噫,光是聽聽就覺得很暴力,好像一點都不文雅的樣子...........
據說,驤國不光治國理念和靖國不一樣,甚至連染坊也開的和這邊不一樣,驤人大概是打仗打多了,所以就格外注重衣服的耐久,並沒有那麼多艷麗的色彩,且驤國女子多崇尚厚實繁雜的工藝,尤其崇尚紫色——據說惡紫奪朱,為了顯示紫色的貴重,驤國的皇帝連龍袍都是紫色的。
我在烏梅子和香桃子的服侍下換上了這身請安的妝扮,為了突出八幅裙的裙擺,上頭的中衣和宮袍我選的都是最簡單的款式,軟綃羅是御用的衣料,專供皇室所用,連上頭緋色的團雲紋都是暗紋,不仔細瞧就瞧不見,非得上手摸才能摸到那紋樣。
簡即是繁,我一身素色,只有裙子上頭才可見代表貴妃身份的大朵玉妝花,下頭裙擺上更是綉了足足五寸的斕邊,以煙羅紫,重紫並海螺紅三色一一堆疊,厚重是很厚重,但是極其柔軟極其貼身,厚的衣裳一般崩的也比較緊,只能一小步一小步地邁步子,連鞋面都不可能漏出來一點,蓮步輕移間下擺如流光溢彩,反而襯得人身形格外婀娜。
更別說,我本來就很婀娜,很漂亮了。
好的東西自然只有稀缺了才能顯出它的好來,驤國使臣一年半載才來一次,來的時候除了帶些珠寶器皿之外,八幅寶紋緞撐死就只有十匹,一匹不多,一匹不少。
十匹緞子是什麼概念?就是皇后那邊一分就得分走五匹,分好了到我這兒,刷的一下子就減成了四匹,別的宮嬪大概得是祖上冒青煙,才能三兩年的分到那僅剩的一匹。
沒錯,就是這麼精貴,只要誰得了,誰就能成為有身份的人,在後宮裡起碼有半年的日子可以挺胸抬頭,在自個兒宮裡橫著走。
順便前幾年堂邑縣主出嫁的時候,就是穿著用了整整三匹八幅寶紋緞做成的嫁衣,一路哭著嫁到了驤國,足可見其貴重,簡直貴的都沒邊兒了。
只今年倒是個例外,我和皇後分完了,那最後的一匹居然一下就有了著落。
這動作快的,我連查都來不及查。
好在這種事無需我問起,自有伶俐的香桃子去探聽消息,她跑外頭稍稍地打聽了一陣,回來就跟我說,這回貌似是皇后提的建議,才讓傅忌想起來要把緞子送到成貴人那兒去的。
還好巧不巧,送緞子的那幾日正趕上我跟傅忌鬧脾氣,這才給她有了見縫插針的機會。
想來,宮裡頭動手腳能動的這麼快的,除了我,大概也就只有皇後娘娘了。
我有手腕,她自然也有手腕。
厲害,真厲害。
現在是個傻子都能看出來,皇後娘娘和成貴人,這回是戰線統一,明著結盟要對付我了。
這宮裡頭啊,什麼花兒都有,綠花兒蓮花兒喇叭花,可唯獨就沒有小白花。
賢良?單純?溫厚?不存在的。
通通都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