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瀟瀟暮雨子規啼
人入睡前是最無憂的,因為你知道,無論夢境是好是壞,凡塵的一切都再與你無關,可以短暫忘卻生活帶來的煩惱。
那時候,你只忠於自己,而不再屬於任何人。
但當楚河睜開眼睛,除了疲憊的身體,還有沉重的心情。
撫著額頭從床上坐了起來,昏暗的光線下,楚海環顧四周,偌大的房間,除了自己身下這張床,還有遠處的一個櫥窗,便什麼都沒有了,他又倒了下去,張開雙臂,擺著大字,感覺不到絲毫困意。
他望著天花板,回憶如潮水般向他蔓延而來。
回顧自己三十多年的漫長歲月,除了單調與乏味,再無其他。
他是孤兒,從小在福利院長大,除了心善卻又脾氣暴躁的中年阿姨,就只有一群掛著鼻涕,整天鬧哄哄的小夥伴。
等到他再大一點的時候,楚河開始展現出異於常人的智商。一有機會,他就會表現自己,不僅僅是聰明,簡直就是非同一般的天才。
經過一段時間,終於有人注意到了他,有幾所學校甚至提出了免除任何學費,學雜費,提供教學的請求。
小學他讀了三年,初中讀了一年後,他就想要參加中考,卻被強行摁了下來,因為他跳級跳的實在太快了,年齡跟不上學校環境,對他也會是一種傷害。
期間有家庭條件較好的夫妻想要領養他,但他拒絕了。
13歲,他以全市中考第一的名次畢業,被幾所重點高校爭奪,中國人對於天才,總是有些羨慕而又迷信。
至此,他選了一所條件優渥的高校,離開了福利院,開始獨立生活。
光鮮的背後,是深沉的孤獨。從小到大,他幾乎沒有什麼朋友,有人覺得他是學霸,難以接近,有人因為他的年齡,心理落差而對他看不順眼。
不是他想一門心思撲在書本上,而是根本就沒人願意和他說話,他是當時的傳奇,卻又只是校園裡一條遊盪的孤魂。
直到有一次他淋雨患了重感冒,自己一個人強撐著,在去往藥店買葯的路上,雙眼一黑,倒在了雨泊中,他想撐起來,卻有些無能為力。
他能感覺到有不少人從自己身邊匆匆走過,耳邊逐漸變得吵鬧,一定是有人將自己圍了起來,但沒有一個人向他伸出援手。直到一個人輕輕的將他從冰冷潮濕的地面抱了起來。
蘇醒的時候,自己已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了,身旁坐了一個明媚的婦人,之所以說她明媚,是因為從她的身上,楚河能感覺到冬日陽光照在自己身上的感覺,溫暖,舒適。在她的身邊,還有比自己小很多的一個男孩。
楚河鄭重的感謝過她后,希望她能就此離開,長時間的孤僻,他感覺自己就是個怪物,不怎麼習慣和生人接觸。
婦人卻堅持要聯繫到他的家人,才肯離開,楚河一個孤兒,哪來的家人,甚至連一個值得他牢記的號碼都不存在。
見他吞吞吐吐的,女人一度懷疑他是被人販子拐賣的兒童,一方面暗示鼓勵他說出更多的信息,一方面信誓旦旦的表示,一定會確保自己的安全。
弄得他哭笑不得,沒辦法,只有將自己的情況全盤託了出來。
她聽后並沒有露出憐憫之情,而是一種……他從沒見過的目光,有讚賞,有欣慰,也有釋懷。而小男孩一直在旁邊玩著他的變形金剛。
輸完液,婦人將他「強行」帶回了家,在那兒,他見到了一個成熟穩重的中年男人,那兩天的時間,他在那個家裡待的既難受又開心。生活對他突如其來的善意讓他受寵若驚,而他又在尷尬中不知道怎麼處理那份情緒。
周末結束,婦人開車將他送回了學校,小男孩在他離開前扭捏了好久,狠下心,將自己最喜歡的變形金剛玩具送給了他,並邀請他這個大哥哥下次再來玩。
那之後,那對夫妻時不時會來看自己,有時也會給自己帶東西,重要節日,都會把他接到家裡一起過。
那一段對於他來說暗無天日的日子,他們是自己唯一的溫暖與美好。
直到他上了大學,直到他們出了那場車禍。當時他作為導師帶著學生在國外作學術交流,回來的時候,面對他的,只有兩座墓碑,他在墓地待了一夜,第二天滿眼通紅的離去,那時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只是覺得沒臉去見葉子。
也不知道小葉子現在怎麼樣了,他讀大學的那座城市正好是病毒爆發點,大哥現在已經混得很好了,就讓我來照顧你吧!你要是死了,我哪裡有臉去見叔叔阿姨啊!
櫥窗內的變形金剛看起來已經十分老舊了,那是從小到大真正屬於他,也是對他有著重要紀念意義的東西。
楚河脫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衣物,露出修長的身姿,光著腳板走進了衛浴室,半小時后,他穿戴整齊,拿上衣架子上的外套,走到了瀟瀟的卧室門外。
砰砰砰!
他點了根煙,等待著屋裡的回應。
大約過了半分鐘,裡面一點動靜也沒有,他感覺有些不對勁,加重了力道,又敲了一次。
「瀟瀟,你在裡面嗎?」
「瀟瀟?」
楚河打開了門上的鍵盤鎖,為了避免出現意外,他們兩個都知道彼此的房門密碼。
房間里沒人,衛浴間也沒有。他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鐵門開始一道道打開,他一邊開門一邊往身上套防護服。
哪怕是這樣,鐵門開啟的速度也絲毫不會因為他的焦急而加快。白瀟瀟是他當導師后的第一批學員,對於實驗室研究員來說,他的年輕,代表著他的稚嫩,儘管那時候,他的聲名已經超出太多人了。
白瀟瀟是第一個選他的學員,算算時間她跟在自己身邊已經快七八年了,以她的資歷,早在兩年前就可以自己當導師了,她卻選擇留下來當他的助手。
這並不是什麼明智的抉擇,團隊合作,兩人合作,無論取得什麼成就,都是彼此共享,而她偏偏選擇了一條最差的路,將自己的光芒掩藏在自己黑暗的羽翼之下。
「白瀟瀟!你在幹什麼?」當最後一道鐵門打開,楚河幾個大步就到了隔離室前。
「學長?」瀟瀟聽到聲音,一下子就站了起來,黑色的修身長褲,素色襯衫,外面套了件白大褂,長中分隨意的搭著。
她化了淡妝,有一種知性而柔弱的美。
「出來!」他顯得十分氣惱,砰的一聲錘在了隔離玻璃上,轉身走到實驗台前,尋找遺留的那支改造藥劑。
沒有!楚河定定的轉過身,瀟瀟微笑著從背後拿出了那支鮮紅色的藥劑。
他剛一動,目光還沒從她身上離開,女子又將另一隻手從身後拿了出來,那是隔離室的遙控開關。
「瀟瀟,你先出來,好嗎?」他放緩了語氣,希望她能聽自己的話,但似乎只是徒勞而已。
「學長,反正總是有人要犧牲的,為什麼就不能是我,讓我再為你做一點事吧!」她貼近玻璃,希望能拉近一點兩人的距離。
「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什麼!你現在就給我出來!」楚河已經有些失控了,脫了防護服,一拳一拳的揮擊玻璃上,滿臉通紅,目眥欲裂。
楚河在她心中一直都是一副勝券在握的形象,從沒有像這樣失態過,心中不由得有些慌了,實驗室里的任何一種氣體,病毒暴露在空氣中,他都活不了,自己的犧牲也就變得沒有任何意義了。
「學長,你別鬧了,我好不容易才下了決心,你就不能讓我安靜的把這件事做好嗎?」她的聲音裡帶了哭腔,她害怕變成怪物,害怕失去意識,害怕自己會傷害面前的男人。
他抓了一把頭髮,雙手搓了搓臉,將眼眶中的淚水憋了回去。
「讓我進來,讓我陪著你。」他有些哽咽,心中充滿了悔恨和自責。
瀟瀟抹去了臉上的淚水,抖著手將針頭對準了自己的血管,深吸一口氣,抽噎了一下,準確無誤的插了進去,緩緩推動針筒,鮮紅的液體就這樣融進她的血液中。
瀟瀟按下遙控器開關,楚河瞬間就沖了進去,一把將她摟在了懷裡。
「學長!」瀟瀟雙手圈著他的脖子,臉埋在他的肩頭,淚水不斷從眼眶中溢出,心中充滿了惶恐。
自己很久以前就喜歡上了楚河,在他還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時候。
「別怕,別怕,我會陪著你的。」男人不停的順著她的頭髮,心卻像是被人揪住了一般,痛到無以復加,兩人都明了彼此心中的感情,但不知道為什麼,誰都沒有做那個捅破窗戶紙的人。
楚海能明顯感覺到懷中人身體的顫抖,突然,瀟瀟一把將他推開了,雙手抱著腦袋在地上翻來覆去的打滾。
每一聲哀嚎都讓他的心破碎一分,她似乎正承受著人不應承受的痛苦。
「瀟瀟!白瀟瀟!」楚河半跪在地上喚著她的名字,回應他的只有一聲聲帶著哭腔的嚎叫。
他想要靠近她,卻根本沒有機會,瀟瀟一拳打在了隔離室的玻璃牆上,在拳頭的周圍,竟然出現了絲絲裂紋。
雖然隔離室的作用是保證絕對的生物安全,但它的強度也足夠抵擋子彈的衝擊,他無法想象那一拳的力道到底有多重,才能打出裂紋。他之前打了這麼久,連個屁都沒留下。
一拳,又是一拳,每一聲嘶吼,她的拳頭就會落在同一個點,慢慢的,如蛛網般的裂紋擴散至整塊牆壁,卻沒有破碎。
最終,她的身體好像承受不住,一下子昏厥了,楚海急忙上前摸了摸她的脖子和手腕的脈搏,都還有,只是有些微弱而已。
一手樓著她的後背,一手穿過她的腿彎,將她橫抱了起來,自己不能失去她,楚河無法想象沒有她后,自己一個人待在這間實驗室里做研究時的情形。
雖然昏迷了,藥劑對她身體的改造仍在繼續,黑色的長發,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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