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燕棲遲太了解蘇念池,是以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即便是已將她周身所有要穴盡數封住,即便是將她身上所有藥物暗器盡數搜走,他還是對她放不下心。
是以,他甚至對她用了「畫船聽雨」,只有看她在他懷中沉沉入睡,他才能稍微安心。
「棲遲,我的穴道封了太久,再這樣下去會傷損到經脈,解了吧。」
畫船聽雨的藥效漸散,蘇念池漸漸清醒過來,發現自己依舊不能動彈分毫,被燕棲遲攬在懷中,共乘一騎。
燕棲遲聽得她語,冷哼一聲,道:「區區小事便能傷你,我竟不知你何時變得如此脆弱?」
念池道:「你難道不知我重傷方愈,豈是往昔可比?」
燕棲遲不為所動,道:「便是你經脈俱損,司葯也必能讓你恢復如初,總好過你逃之夭夭,讓我白費此趟中原之行。」
念池道嘆了口氣,「你明知我此行有任務在身,何以定要阻撓?」
燕棲遲道:「什麼樣的任務也不值得你以身犯險。」
蘇念池道:「我以為天水閣大火那晚,我們已經達成共識,這是我必須要走的路。」
燕棲遲忽而一收臂,更緊地鉗住她,「我原以為我可以做到,任你走你想走的路,但是不行,你可知道自天水閣一別之後,我每夜都會被噩夢驚醒,夢裡全是你被烈火焚身的景象,便是畫船聽雨也無法讓我安眠。」
直到,她重回他身邊,他便知,她是他唯一的葯。
不再多說什麼,他重新取出瓷瓶,催水化汽,置於念池面紗之前。
念池嘆息一聲,意識又漸漸混沌,她心知他二人武功不相上下,又彼此相知太深,如若一方佔了先機,另一方很難扭轉乾坤。
然而,坐以待斃卻從來不是她會做的事。
一次又一次,她在努力的用意志去對抗藥力,又用身體去習慣和適應藥力。
她看著日升月降,看著周遭草木倒影,知道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她昏睡的時間的確是越來越短。
只是,便是在她已清醒過來的時候,她仍閉上眼,作沉睡狀。
她在等待時機。
燕棲遲看著懷中重又沉沉睡去的人兒,繼續策馬前行。
這日,行至一山澗,前方一人背對著他們,立在風中,不知站了多久。
燕棲遲自然知道此處荒山僻野,人煙罕至,這人等在這裡自必不會是偶然。
依他的性子,何曾怕事過,可是如今蘇念池在他懷中沉睡,他便也不想生事,當下也不理會那人,策馬繞行而過。
然而耳邊風起,不過須臾之間,那人身形一掠,又自施施然重新立於他們前方。
燕棲遲心中一凜,好快的身法。
抬眼看去,那人這回正面向他,面上戴了一個銀制面具,看不出年齡樣貌,身姿卻甚是修長挺拔。
燕棲遲倨傲揚眉,「閣下何人?」
那人淡淡道:「無名之人。」
「阻我何事?」
「但為留人。」
「就憑你么?」
「姑且一試。」
「你以為你攔得住我?」
「燕公子北上,在下無意阻攔,只是庄小姐卻需留下。」
「你倒知道我是誰,不簡單。」
燕棲遲話音落,紫衣袖袍一揚,數十枚淬著劇毒的暗器便齊齊向那人面門而去。
而彷彿是以此為信號,一直跟在他身邊的黑衣隨侍們齊齊拔劍而起,劍芒閃耀直指那銀面之人。
那人冷眼瞧這形勢,卻是絲毫不驚,身形一閃,反手一掌,掌風過處,那淬毒的暗器竟自轉向齊齊釘入一旁的樹榦之上。
他身側明明斜配一把長劍,此刻卻是根本棄之不用,只見他腳下如飛,身形飄忽,雙掌上下縱橫而出,不過須臾之間,那些黑衣隨侍手中的長劍不知怎地,已盡數落入他手中。而他衣袖一揚,隨手一擲,數把長劍同樣盡數刺入先前釘著暗器的樹榦之中。
黑衣人,連同燕棲遲在內,面色俱是一變。
要知燕棲遲此行中原,隨侍身邊的,雖非玄宮十二殺這類頂尖殺手,卻也算得上是北冥玄宮一等一的高手了,卻在一招之內,便被對方徒手奪了兵器,這實在是太過令人悚動。
燕棲遲自然知道那銀面人不可能是無名之輩,卻也從未聽聞江湖中有如此人物,他的身形掌法,快到連他也未能看透,中原武*學之盛,竟至於此?
如若自己與他動手,又當如何?
燕棲遲暗自估量,卻發覺贏面實在有限。
只是,這人的目的是蘇念池,如何能遂他意?
燕棲遲忽而一笑,拱手道:「閣下武藝超群,在下佩服。」
紫色衣袖垂下,在風中微盪。
那銀面人冷眼看他動作,正要開口,卻見燕棲遲忽而面色大變,不可置信的低下頭去。
他懷中,蘇念池伸指,封住了他的天樞、商曲幾處要穴。
其實早在銀面人出現之前,「畫船聽雨」的藥力便已淡去,只是蘇念池不說,而燕棲遲不知。
她一直暗中以內力衝撞被封住的穴道,燕棲遲本該察覺,卻因為凝神對付銀面人,沒有留意。
而待他發覺時,已經遲了。
「你……」他惱恨又不甘地看她。
她卻沒有給他機會把話說完,一抬手拂上他的睡穴,燕棲遲重重自馬上墜下,右手鐵臂,猶自死死地箍著她的腰。
蘇念池挫敗的倒在他身上,心口眉間蔓延的細碎疼痛,以及那幾個黑衣隨侍捂額痛呼的動作,都讓她知道,自己畢竟還是晚了那麼一瞬。
在她伸指封住燕棲遲穴道的前一刻,燕棲遲已然施毒。
她自然知道那是什麼毒,也知解藥必定在他身上。
只是長時間穴道被封,又一直被「畫船聽雨」的藥效控制,她的身體,實在是不比往昔。
而燕棲遲,因著要對付勁敵,所用之毒,必然是最狠最厲的。
蘇念池的視線開始模糊,一雙手卻顫抖著往他懷裡探去,努力的想要找到解藥。
而這時,身後一股力道卻忽然將她從燕棲遲身上帶開,帶到一個微涼的懷抱。
她忘了去想何以他沒有中毒,只是努力的眨眼去看。
卻見那人銀面堅冷,並不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