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她曾以為是幻境。
天水閣已成搖搖欲墜的火窟,烈焰吞噬著周遭的一切,何況小小一個她。
縱然早已清楚,也並未曾後悔,可是,無處不在的烈火和滾滾濃煙,卻仍是讓她承受著從未有過的痛楚。
如無情業火焚身,如墜無量劫。
時間彷彿無止無盡。
朦朧間,卻彷彿有人自火光中而來,將她帶離烈焰炙焚的苦楚,帶入一片清涼境。
那人銀面堅冷,不說一句話。
再醒來,已身在藏劍山莊西境別苑。
也曾暗中觀察找尋,卻是一無所獲。
所以,她曾以為是幻境,在她痛楚太甚,意識不清的情形之下出現的幻境。
可是如今,這個幻境又再度出現。
一樣的銀面堅冷,一樣的微涼懷抱。
蘇念池倏然睜開眼睛,自床上坐直身子。
她環視四周,這是一間並不太大,卻乾淨整潔的房間,除她之外,空無一人。
她的面上仍帶著面紗,身體卻已能活動自如,體內氣息順暢,眉心心口的疼痛已然不見,毒已盡解。
她心內記掛那銀面之人,掀被下床,便往門外走。
推門而出,這才發現自己此刻身在一家客棧之內。
二層儘是客房,一樓大堂坐著幾桌食客。
她四顧環視,甚至推開一間又一間客房探視,卻並沒有瞧見那銀面之人。
而她這番舉動,已然引起了不小的混亂,客棧的夥計忙不迭地從堂前跑上二樓,連聲道:「姑娘,姑娘,你這是在做什麼?和你一道來的那位客官讓你下樓去呢!」
念池停下腳步,問:「和我一道來的客官?」
那夥計一面安撫其他客人,一面道:「是啊,姑娘想必是在找他吧,喏,你瞧瞧,那位爺可不正在樓下喝酒呢,差小的上來請姑娘下去。」
念池順著他的手勢看去,但見一人臨窗而坐,獨自飲酒,一襲青衫浴著晨光。
念池微眯起眼,那是,溫恕。
他怎麼會在這裡?
難道是他救的自己?
難道他就是那個銀面人?
她的心中霎時間閃過無數個念頭,當下再不遲疑,下樓徑直走到溫恕身邊。
她在他對面落座。
溫恕見到她並不驚訝,淡淡問道:「醒了?」
念池問:「是你救了我?」
溫恕道:「我只是把你帶到這裡,並不算救你。」
念池道:「此話怎講?」
溫恕道:「我見到你時,你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我既不能放任你不管,也不便與你獨處荒僻之地,只好帶你到此投宿。」
念池直視他的眼睛,問:「你有沒有在我身邊見到一個銀面人?」
溫恕坦然回視她,「並沒有。庄小姐該當知道,如果你有人可托,溫恕並不願與你過多牽扯。」
這話倒是不假。念池心想。
況且,當時她雖閉眼裝睡,並未瞧見那銀面人是如何動手的,但從燕棲遲和那些玄宮隨侍的反應來看,那人必然是頂尖高手,絕非溫恕的尋常武功可以相比。
但如果,他故意藏拙呢?
「何以公子會湊巧出現在此救了南漪?」她問。
溫恕淡淡道:「難道庄小姐去得的地方,我便不能去?」
念池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溫恕卻似毫不關心她是什麼意思,一面叫來夥計結賬,一面開口道:「既然庄小姐無恙,在下這便告辭了。」
「等等。」她實在未曾料到他即刻便要走,情急出口喚住他。
既然如此湊巧遇見,她斷無理由再放過這個機會。
況且,她心底的疑惑並未完全消除。
究竟他是不是那銀面之人。
難道真如他所說,救她之人並不是他,如今兩人相遇,只是湊巧?
溫恕倒是站住了,「庄小姐還有何事?」
念池道:「不管怎樣,南漪總是要謝過公子照拂之情。」
溫恕道:「不必,無論遇上何人在你當時處境,我都會這麼做。」
念池停了片刻,又復躊躇開口:「公子俠義心腸,南漪感佩。南漪本不願再打擾公子,只是這江湖險惡,實是我孤身一人難以應付。而今,上天偏又再讓我遇上公子,還蒙公子相護……不知,不知南漪是否可以有個不情之請?」
溫恕開口,語意雖淡卻不容轉圜,「若是之前提過的,那便不提也罷。我已傳書阿靖,相信不日他可抵達此地,庄小姐有任何想去的地方,阿靖必會護小姐周全。」
念池低聲嘆道:「你明知我是為了避開他和藏劍山莊的勢力才離開的,卻仍是傳書於他。是不是在公子心中,南漪的任何意願都是不值一提不需尊重的?」
溫恕停了片刻,道:「是我莽撞,庄小姐如若不願,仍可自行離開。溫恕確有要事在身,不便相送小姐,還望見諒。」
他說完,再無留意,就要轉身離去。
念池卻道:「既如此,南漪便先隨公子行事,待公子事畢,可否稍念庄溫兩家舊情,且送南漪一程?」
溫恕道:「實非我不念舊情,一則多有不便,二則我此行穹陵谷,道阻艱險,並不適合小姐跟隨。」
念池目中一亮,看著他:「公子欲往之地確為穹陵谷?」
溫恕點頭,「正是。」
念池道:「如此,便是天意要公子不能再舍下我,南漪所欲往之地,也正是穹陵谷。」
溫恕皺眉,顯然不信,「庄小姐……」
念池卻不待他說完,抬手起誓,一字一句開口道:「若我口出誑語,必遭千刀萬剮之苦,天水閣深仇永不得報,全閣上下亡靈俱不得安。」
溫恕沒有料到她會立如此重誓,一時默然看她,沒有言語。
念池亦是不避不讓,明眸蘊淚,回視溫恕,「如此,公子可信我了?」
溫恕終是開口:「抱歉。」
念池心下一寬,知他既有此言,必是允諾與她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