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篇 第182章 牡丹淚(8)
「牡丹。」刑如意趕緊掏出錦帕遞給她:「嚴格來說,不全都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就是我的錯。」牡丹推開刑如意的手,抬眼看著魏池:「芍藥說的沒錯,是我換了師傅的葯。我從櫻珠姑姑口中得知,三皇子極愛看舞,或許會趁著微服私訪的機會到咱們琉璃坊來。我覺得這是個機會。倘若我可以跳舞給三皇子看,並且得到了三皇子的讚許,那我日後也就可以像師傅一樣,成為洛陽城內最出色的舞者。我不是沒想過去求師傅,可就像如意說的那樣,我不敢。我不敢去,不敢張嘴,不敢冒險,我怕師傅會多想,我怕師傅會以為我是想要頂替她。」
「你就是想頂替師傅。」芍藥還是那副咄咄逼人的模樣。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我只是想像師傅一樣的出色,我只是想要證明,就算我沒有嗓子,我一樣可以成為洛陽城最為出色的舞者。我想要告訴師傅,就算我沒有天分,我也有努力。我只不過是想像師傅證明,我不比你差。事後,我也想過,為什麼我要去證明。大概是因為害怕自己不夠好,不讓師傅待見,害怕有朝一日自己會被趕出琉璃坊,繼續過那種食不果腹,顛沛流離的日子。
如意說的沒錯,我心裡住著一個可怕的東西。那個東西,就像是陰影一樣的籠罩著我。午夜夢回,我看見最多的就是死屍,各種各樣的死屍。我聽見最多的就是哭聲,老人的,婦人的,孩子的。我害怕,我是真的害怕。」
「就因為你害怕,就要害我們。方榆錢,你好自私。」
「是,我自私,可我也不想這麼自私啊。」牡丹說著,又吐出一口血來:「我們幾乎是同一時間到的琉璃坊,我叫牡丹,你叫芍藥。我們明明是很相似的花,可你始終比我好。師傅喜歡你,琉璃坊里的姑姑,姐姐們也都喜歡你,就連外頭送菜來的大叔大嬸們都喜歡你。我妒忌,我真的妒忌。我知道這種想法不好,我也知道,你是琉璃坊中除了師傅,對我最好的,可——」
「可你照樣害了我。」芍藥冷笑著。
「對不起!」
「對不起有用嗎?你說了對不起,我的臉就能好嗎?我失去的那些日子就能被補償回來嗎?你說了對不起,師傅就能活過來嗎?」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芍藥,你要我怎麼辦?如果我的死,可以彌補,或者可以讓你少恨我一些,我願意去死,我願意現在就去死。」
「好啊,那你現在就去死吧。」芍藥從身上摸出一把匕首扔到了牡丹跟前。
牡丹看了眼,伸手去拿匕首,卻被魏池搶先一步給踢開了。
「魏池……」
「好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我不希望姑娘留下的琉璃坊里再出現什麼不好的事情。你和牡丹都是姑娘的徒弟,我想姑娘她,也不願意看見你們現在這樣。時候不早了,都回房休息吧。」
「姑娘?魏池你也好意思提師傅。」芍藥彎腰將匕首撿了起來:「如果我記得沒錯,你是被師傅從大街上給撿回來的吧?哦,不,不對,應該是從大街上抱回來的。你生了病,極重的病,你的親生爹娘嫌你是個累贅,就把你放在了義莊的門口,希望你自生自滅。師傅打從那附近路過,看見了躺在地上的你。她發善心,就讓趕車的老僕把你從地上抱了回來。為了幫你治病,師傅幾乎花光了她身上全部的積蓄。」
魏池低了頭,沒有言語。
「全部的積蓄啊魏池,你知道那對師傅來說意味著什麼嗎?那些給你請大夫,給你看病,給你買葯的錢都是師傅一個曲子一個曲子跳出來的。她把你帶在身邊,像照顧親弟弟一樣的照顧你。可你呢?你又是怎麼對待師傅的?」
芍藥指著半跪在地上的牡丹。
「她,殺人兇手,是害死師傅的殺人兇手。你,魏池,現在卻要放過她。師傅若是在天有靈的話,你說她會不會心寒,會不會心冷。」
「她不會。」魏池冷淡的開口。
「不會!你怎麼知道師傅不會!你明知道那幾天對師傅來說有多麼重要,她喜歡的人會來看她跳舞,她想要跳最好的《胡旋舞》給喜歡的人看。可牡丹,卻因為自己那一點點的小心思毀了師傅的希望。那個晚上,師傅她得有多傷心,多難熬啊。是你和方榆錢把師傅從上面給放下來的,師傅的樣子,可怕嗎?那你們知道她死的時候有多難受嗎?」
「芍藥!」
「別叫我的名字,魏池你不配叫我的名字。」芍藥握著匕首,直接衝到了牡丹跟前:「你不幫師傅報仇,我幫。方榆錢,把你的臉還給我,把你的命還給師傅。」
牡丹認命的閉上了眼睛,匕首卻從魏池的掌心裡穿了過去。
鮮血,落到地上。
空氣中,有了血的味道。
刑如意皺著眉,不知道自己是該勸呢,還是該站起來去報官,亦或者是裝作什麼都沒看見的回胭脂鋪睡覺。
「師傅的死,與牡丹沒有關係。」魏池半跪在地上,看著自己那被匕首戳穿的手掌。
「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在袒護牡丹。」芍藥發狠的握住了匕首的尾端:「魏池,你還記得當初跟我說過的話嗎?你說,我還小,等我長大了,你就娶我。現在,我長大了,你呢?你還願意娶我嗎?」
「童言童語,如何當真。」魏池沒有動彈:「你那時總纏著我,也總愛問我喜歡誰。我回答說都不喜歡,你不依不饒。我回答說都喜歡,你也不依不饒。那時,琉璃坊剛剛搬到洛陽,有很多的事情需要處理,我沒有時間,也沒有功夫去應付你的那些話。」
「應付?原來,你說等我長大,你就會娶我是應付我的話。」芍藥鬆了手,跌跌撞撞退向身後:「魏池,你知不知道,你一句應付我的話,卻叫我當了真。如果不是為了長大,我又何苦撐了這麼多年。你捨不得牡丹對不對?沒關係,我放過她,我也放過你。我去陪師傅,我去地下陪師傅。」
「芍藥!」魏池站起來,撲倒芍藥跟前:「別做傻事。
芍藥握著朱釵,朱釵的一端卻刺向自己的喉嚨。她看著魏池,輕飄飄地問了句:「你喜歡牡丹嗎?你是不是想要娶她為妻?」
「我拿牡丹當妹妹的。」魏池看著芍藥的眼睛:「來,把朱釵給我。我記得,這支朱釵還是我送給你的。那時,你剛到琉璃坊,一頭長發又黑又亮。你不會梳頭,也懶得梳頭,總是用繩子將頭髮簡單的一束,就在院子里跑來跑去。姑娘說你是小瘋子,沒有半點兒女孩兒家的樣子。我就買了這支朱釵,哄著讓你梳了頭。還有一件事,是你不知道的。我頭一次遇見姑娘的時候,她也是隨意的用了髮帶束著頭髮。你小時候的樣子,跟姑娘小時候很像很像。」
魏池用受傷的那隻手握住芍藥的手腕:「你不是想知道我喜歡誰嗎?沒關係,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了。我喜歡的那個人,其實從未改變過。我喜歡的,是姑娘。」
「是師傅嗎?」芍藥喃喃著,將自己的手放了下來。
「你說的沒錯,我是姑娘從義莊的門前救回來的。那年,我八歲,姑娘十五歲,她剛剛離開了長安的教坊司,剛剛開始自己登台跳舞。為了救我,她花光了自己全部的積蓄,卻還笑嘻嘻的告訴我,銀子跟人命比起來,當然是命更重要。她說,她救了我,以後我就得拚命給她賺銀子。我喜歡姑娘,也曾偷偷想過,等我長大了,就娶姑娘為妻。可姑娘嫌我小,她拿我當弟弟。於是,我就把自己的心思藏了起來,一心一意的幫著姑娘賺錢。喜歡,不意味著一定要她成為自己的娘子,只要能時時看見她,能時時守著她就好。」
「你說你喜歡的是師傅,我認了。」芍藥丟下那支朱釵:「這世上的女子,只有師傅,我不會跟她搶。」
「姑娘不會跟你搶的。」魏池笑了,為芍藥孩子氣的話笑了:「姑娘有自己喜歡的人,那個人,是她在長安的教坊司時遇見的。可姑娘跟他之間隔著永遠都不可能逾越的東西,那種東西叫做門第。姑娘也的確想要跳舞給他看,可牡丹登台的那天晚上,他並沒有來。」
「時過境遷,隨便你怎麼說都可以。」芍藥冷哼一聲。
「姑娘很早的時候就生了一種病。」魏池從懷裡摸出一疊紙來:「感染風寒並不會讓姑娘放棄跳舞,真正讓姑娘無法登台的是她的病。姑娘的病,是從胎裡帶來的,過了二十歲,就會越發嚴重。到最後,不要說是登台跳舞,就是走路都會變得異常困難。就算沒有牡丹,那晚,也會是姑娘最後一次登台。如果那個人來了,是圓滿。如果沒來,也只是遺憾。」
「你胡說!」芍藥丟掉那些紙:「我跟在師傅身邊那麼多年,她若有病的話,我怎麼可能不知道。」
「因為她不想讓你們知道!」魏池指著那些紙:「若非今夜……若非今夜發生了這些事情,我是不會將這些東西拿出來的,更不會將姑娘患病的事情告訴你們。我答應過姑娘,活著三緘其口,死了帶入墳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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