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卧龍寨 第二十七章 趙淌油給人擼了臉子
老光棍趙大山在馬老哈死去的第六天晚上一根繩子吊了脖子走人了,這讓整個寨子里的老少爺們兒們驚得半天都不知道該咋的了。醒過神兒來的老少爺們兒們搖頭嘆著趙大山這輩子可憐的同時,紛紛奔走著幫忙操辦趙大山的後事。幾個與趙大山一茬的老爺們紅著兩眼掉著淚,咒罵老天的不公。
老光棍趙大山沒了,這後事的操辦就落到了趙淌油的肩上,雖然這些日子他正巧妮兒的事兒心裡犯疙瘩,可死人這事兒,天大的事情,其它啥事兒都不叫事兒了。老光棍趙大山沒有後人,這後事兒不光是他們趙家的人在看著他趙淌油,整個寨子里的老少爺們兒們都在看著他趙淌油。這也怪不得寨子里的老少爺們兒們,一來因為趙淌油是這個寨子里的人尖子,又是他們趙姓人家的人頭,二來也因為他趙淌油有愧於老光棍趙大山,這事兒要是有別人經手操辦的話,就讓他趙淌油在這個寨子里站不住腳兒了。趙淌油放下繞著錢串兒和巧妮兒的心思,開始指東指西地支使著趙家人伐樹的伐樹,請木匠的請木匠,找陰陽先生的找陰陽先生,一時間很是停當。
有人說老光棍子絕後,隨便做個棺材挖個坑兒給埋了算了,哪還有這麼多的說道兒,還請陰陽先生給找塊風水墳地。趙淌油一聽這話,馬上就不高興了,瞪著眼說不管咋的,也得把趙大山的後事兒操辦得像一回事兒。趙淌油瞪眼了,別人也不敢在說別的啥子,就只好依著趙淌油的話把陰陽先生給找來了。
陰陽先生在老光棍趙大山的房門前站了一陣,來回看了看趙大山的兩間破房子,眉頭皺了一陣,回頭向趙淌油說趙大山的陽宅不是絕後的宅子,按光棍發喪,怕是對老光棍在陰間不好。趙淌油聽陰陽先生這麼說,馬上心裡一個激靈,皺起眉頭看著陰陽先生問該咋的一個操辦法兒。陰陽先生輕車熟路,想也沒想就給趙淌油出了個主意,說這個時候能給趙大山招一個招魂打幡的過繼兒子最好,這樣就能讓趙大山的魂兒在陰間能抬起頭來。
趙淌油聽了陰陽先生的這話,馬上在心裡尋思咋的這個時候給趙大山找一個願意過繼過來的兒子。他思摸了半天,終於想到了趙大炮。
趙大炮和趙大山是平輩分的兄弟,雖說已經出了五服,但總歸是同一個祖宗的血脈傳下來的兄弟。雖說趙大炮和趙大山是同族的兄弟,但平日里兩個人的關係並看不出有啥子兄弟的情分,老光棍趙大山看不管趙大炮那張噗噗哧哧胡說冒撂的嘴。趙大炮又覺得趙大山窮正經,就這樣,兩個人並不往來。今兒趙大山沒了,趙大炮見同族的人尖子趙淌油屈身來找自己,雖然心裡知道會是趙淌油因為趙大山的後事要自己去做點兒啥事兒,儘管他有些不大樂意,但還是兩條腿撲螞蚱似的跩騰著迎上趙淌油,滿臉奉迎地笑著從衣裳的口袋裡摸出一支不知放了多久的皺皺巴巴開了粘口又筒了半截的洋煙遞上去,很是恭敬地向趙淌油稱呼了一聲「油爺」。
趙淌油沒有去接趙大炮遞上來的洋煙,反過來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包洋煙,抽出一支遞給了趙大炮。
趙淌油的這支洋煙讓趙大炮受寵不淺了,他慌忙把手裡的那隻筒了半截的洋煙塞回到衣裳口袋裡,兩手在衣襟上來回擦了幾下,這才雙手接過趙淌油遞過來的洋煙。
趙淌油見趙大炮接過了自己遞過去的洋煙,這就居高臨下不依也得依的口氣向趙大炮說了話:「今兒過來找你,是想跟你說件事兒。趙大山這不是沒了嗎?陰陽先生看了趙大山的陽宅,說趙大山不是絕後的命,這個時候應該趙大山過繼個後人牽魂打幡。我把咱們趙家人琢磨了一圈兒,覺得你們家鐵砣過繼給趙大山比較合適,這就過來跟你說這事兒了。」
「油爺,你是說這個時候把我們家鐵砣過繼給趙大山?」趙大炮聽了趙淌油的話,不相信自己的兩個耳朵眼兒似的怔在那兒,拿著趙淌油遞過來的那支洋煙的手不由得在頭皮上划拉了兩下,皺著兩個眉頭盯著趙淌油,整個身子哆嗦了兩下,嘴裡這樣重複著問了一聲。
「是啊,我是這樣琢磨的!」趙淌油理所當然地瞅著趙大炮,很是理直氣壯地說,「我這樣琢磨應該不會有啥子不妥的地方。我知道這個時候讓鐵砣過繼給趙大山委屈鐵砣了,但也不能讓他白受這份委屈,我當這個家了,等把趙大山這事兒利索了,趙大山的那兩間房子和那片宅子歸他鐵砣了。還有地理的收成,都歸他鐵砣。另外,鐵砣這眼看著也該蓋房子找媳婦兒了,趙大山下地之後,我立馬拿出二百塊錢給鐵砣準備蓋房子的磚頭,我再牽頭讓咱們趙姓人家每家出一百塊錢幫著鐵砣把新房子蓋起來。你也知道,我趙淌油說得到就做得到。」
趙大炮雖說覺得這事兒有點兒辱人,但心裡還是不由得琢磨了一陣兒,老光棍子的那兩間房子雖說破了點兒,但一屋頂子的好梁檁,現在的人蓋房子,也很少有人家用那樣的料子做梁檁了。再說了,眼下鐵砣到了這個年齡,也該有幾間房子備著讓人給說媒拉縴兒了。有老光棍子的那一屋頂子的好梁檁,自己再給鐵砣蓋房子,也不用太費心思考慮梁檁的事兒了。還有,趙淌油拿出二百塊錢,姓趙的人家每戶再拿出一百來,鐵砣的三間房子自己就不用咋的破費了。另外還有老光棍子地里的收成,這事兒看起來是有些辱人了,實際上算來,可真是一個天大的便宜。雖說自己平時跟老光棍子不對眼兒,可老光棍子已經死了,也沒有那麼多的說道兒了,就算是他老光棍的魂兒在陰間看不上自己撿了他的這個便宜,他也沒啥招兒。再說了,就算寨子里的人看出來這事兒是個大便宜,但有趙淌油出面,誰也不敢有啥子說道兒。趙大炮這樣琢磨了一陣兒,覺得這事兒雖說委屈了,但也很值得。不過,他還是有些擔心,怕是這事兒也不一定就能很順當地應承下來。他擔心的不是這事兒會給別人家搶去了,而是自己的兒子鐵砣。就鐵砣那個性子,又臭又別的,弄不好會為這事兒跟自己翻臉,鬧出啥子讓滿寨子里的人笑話的僵局來。思摸到這兒,他不由得身子以一個栽棱,臉上有些難色地向趙淌油笑了笑,嘴巴張了幾下,倒沒能說出啥子來。
「咋的?」趙淌油見趙大炮臉上泛出難色,馬上皺起眉頭整起臉來,盯著趙大炮問。
「沒咋。」趙大炮硬著臉子陪著笑說,「我這兒到沒有啥兒,就怕鐵砣他……。必定鐵頭不是多小的孩子了,都是大人了,自己有性子,好多事兒有時候我在他面前說的也不算一回事兒。我琢磨著這事兒,等會兒還是你油爺跟他商量吧。有你油爺當面跟他商量,他也不敢翻出花兒來。」
趙淌油一聽這話,馬上就不滿意了,瞅著趙大炮有些發脾氣地說:「咋的?自己的兒子自己還當不了家做不了主?現在長大了就能上天了?」
「鐵砣那脾氣,也不知道仿了誰了,又臭又倔的,我怕跟他說不到他心裡去呀。」趙大炮見趙淌油不滿意撂臉子了,馬上很委屈地說。
趙大炮的這話跟讓趙淌油心裡窩火,他趙淌油在這個寨子里是啥樣的人物,在這個寨子里算是說一不二了,有誰敢這樣推脫他趙淌油的話?今兒倒讓他趙大炮閃了這樣一個難堪,這要是傳出去,以後在這個寨子里,自己再說啥子,就會有人當自己在放屁了!他真想上去給趙大炮兩個很響的大耳刮子,為自己這個時候給趙大炮屈閃了的找個補償。可是他還是忍住了心裡的火氣,因為趙大山的事兒還在等著有個結果。
「油爺,這是啥事兒呀,我滿心地支持。雖說老光棍活著的時候我跟他不對乎,可必定都是趙家的人,老光棍這事兒能辦得風光了,是咱們整個趙家人的體面,可我真的當不了鐵砣的家啊。你也知道,我負不了重,土地到戶的這幾年,家裡地里全指望著鐵砣和他娘了,我在這個家裡說話也不是那麼一回事兒了。」趙大炮見趙淌油發了火兒,馬上求情似的向趙淌油解釋著說,「鐵砣書沒念幾年就下來跟著他娘家裡地里忙了,我覺得那麼小的孩子就吃苦受累,平日里也就依著他。沒想到眼下這孩子大了,有了脾氣了。油爺,這事兒不是我將軍你,你跟鐵砣商量吧。我琢磨著你跟他商量,要比我跟他說好使。一來你是咱們趙家的頭人,比我說話有分量。二來,鐵砣平日里跟他娘顯得親,心裡也不咋的待見我,我在他面前說話就跟風兒一樣,在他心裡沒個影兒。」
「喲,長大了就有性子了?」趙淌油聽趙大炮這麼叫苦似的說,馬上就撇嘴不滿地回了趙大炮的話,「我就不信了,他鐵砣還能大過天去!」
正當趙淌油和趙大炮兩個人說著鐵砣的這個時候,鐵砣扛著鋤頭從外面回來了。他瞅了瞅趙淌油和趙大炮,把肩上的鋤頭靠著院牆一放,也沒跟趙淌油打個招呼,就往屋裡去了。
趙大炮瞅著趙淌油,向趙淌油用手一指鐵砣的后脊樑影子,說:「油爺,你看這孩子,連個招呼也不會跟你打了,越大越不識數了。」
趙淌油倒沒有理睬趙大炮,而是向著鐵砣的后脊樑影子,很是太爺地喊了一聲。
鐵砣聽到趙淌油的喊,站下來回頭看著趙淌油,眉毛一下子擰成了疙瘩。但是,出於禮節,他還是僵笑了一下,向趙淌油喊了一聲「油太」。
「你過來,油太今兒有件事兒想跟你說叨。」趙淌油見鐵砣站下來,幾乎沒有啥子表情地向鐵砣說了一句。
鐵砣聽著趙淌油這像從鼻孔里冒出來的話,心裡就更不是啥子滋味兒了。剛才進院子的時候影影綽綽地就聽他趙淌油說啥子「有性子」了,這個時候又這樣的口氣招呼自己,今兒該不會他趙淌油要找自己啥子麻煩吧?可自己沒有招惹他啥子呀!
「你也知道了,咱們族裡的趙大山沒了,今兒油太就想跟你說叨說叨趙大山。」趙淌油見鐵砣依著自己的話回過身來,容不得鐵砣有啥子推脫地把自己的打算說給了鐵砣。
鐵砣的臉上馬上就更難看了,他瞪著趙淌油,用手指著趙淌油說:「你是狗眼看人低!我們家現在是窮,可我們不眼饞老光棍的那兩間破房子!平時敬著你,是因為你在太爺的輩分上。今兒過來這樣作踐我,我就跟你不客氣了!你別以為你手裡有兩個錢比別人家日子過得寬敞,你就咋的一回事兒了!敬著你,給你臉子,你算是太爺,不敬你,你連個鳥都不是!我褲襠里的鳥我撒尿的時候還低頭看看呢,你算個啥兒?你就想想你自己做的那些事兒吧,要不是你坑了老光棍,他能會落得今天這個地步嗎?你還有臉過來跟我說啥子過繼,是你害得他趙大山斷子絕孫,招魂扛幡的事兒就應該由你來做!」
趙大炮一聽鐵砣這樣跟趙淌油吵嚷著說話,這可是逆了天了,趙淌油是趙姓人家的人頭,是這個寨子里的人尖子,誰能得罪得起呀!鐵砣這孩子今兒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竟敢這樣辱罵這個寨子里的人尖子,不知道這會惹出多大的事兒來!他馬上就蹶蹦過去動手打鐵砣。
鐵砣躲著趙大炮,仍舊用手指著趙淌油,不依不饒地向趙淌油嚷著說:「你不要以為你在這個寨子里比別人尿得高泚得遠,告訴你,你在你們這一茬人當中是個人物,在我們這茬人中,你啥也不是!」
趙淌油給鐵砣的話嚷得頓時滿腦門子的火氣,他抬手指著鐵砣,嘴唇子哆嗦了老半天,竟然不知道該咋的回擊鐵砣了。也就是這個空兒,他似乎一下子清醒了,以前以為自己真的是趙家的人頭,真的是這個寨子里的人尖子,咋的也不會想到鐵砣敢當著自己的面把自己擼得一文不值,也沒有想到自己在這個寨子里年輕的一茬人當中會是這樣的身份。
這個時候的趙大炮很是慌張,鐵砣這樣得罪了趙淌油,以後這個會因為這件事兒,在這個寨子里這個家的日子就不會順當了,趙姓的人家會因為這件事兒把這個家踢出去。趙姓人家不把這個家看成趙家人了,也就不會伸手幫助這個家了。別姓的人家會因為這個家失去了整個趙家當後盾,欺負這個家也就沒啥子膽怯的了。他來回蹶蹦著要打鐵砣,似乎這樣可以給趙淌油找回臉面來,可是,他來回蹦躂,鐵砣就來回躲著他,折騰得他張開大嘴喘粗氣了,他也沒能打到鐵砣一下。他見自己實在打不著鐵砣,就蹶蹦幾下到趙淌油的面前,撲騰一聲給趙淌油跪下了,嘴裡油爺長油爺短地向趙淌油賠著不是。
誰也不會想到,平時在這個寨子里跺跺腳就能讓這個寨子抖幾抖的趙淌油這個時候只是脖子臉漲得通紅,兩眼緊盯著鐵砣,啥子話也說不出來了。要是擱在以往,這還了得,他趙淌油一聲招呼,不需要別人幫忙,就他的幾個兒子一準能把趙大炮他們家鬧得天翻地覆。可今兒,不知道是鐵砣的行為讓他覺出怕來,還是鐵砣的話讓他吞咽不得了,他倒顯出了從來都沒有過的冷靜來,儘管他的心裡在燒著火氣。
「油爺,你千萬別跟他一般見識啊!你是大人有大量,他是個毛蛋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趙大炮跪在趙淌油的面前,磕著頭向趙淌油求饒說,「你要怪罪就歸罪我吧,是我沒能把這孩子調教好。」說著,他抬起一隻手,在自己的臉上很響地扇了幾個大耳刮子。
趙淌油沒有阻止趙大炮,也沒有向趙大炮說啥子,在趙大炮的耳刮子聲響落音之後,他轉身離開了趙大炮他們家。
趙大炮見趙淌油離開了自己家,兩手摁著髁膝蓋從地上站起來,瞅著鐵砣埋怨著說:「你這孩子,咋的還不懂事兒呀!這回你把他趙淌油得罪了,以後咱們家就有的麻煩了。」
鐵砣瞅了一眼趙大炮,說:「爹,有他趙淌油,咱們家的日子這樣過,整個寨子里的日頭這樣從東天升起來落到西天。沒有他趙淌油,咱們家的日子還是這樣過,這個寨子里的日頭還是從東天升起來落到西天去。」說完,他就沒事兒了一樣回屋了。
趙大炮瞅著鐵砣的后脊樑影子,現在的天真的是變了,毛蛋孩子都長起來了,啥事兒都不像以前那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