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卧龍寨 第二十六章 兩親家喝酒

第一部 卧龍寨 第二十六章 兩親家喝酒

要說馬天寶的新媳婦兒,不能不算是一個能手人物。想當初她能讓爹娘答應她嫁給馬天寶,這是她的一大能處,這裡就不作詳述,《落鳳坡》里咱們再見她為丫頭時的諸多不凡。這個時候她嫁了馬天寶成了卧龍寨子里的人了,咱們就說一下她在卧龍寨子里的能處。日後遠的地方咱們眼下還不知道她還會有啥樣的能處,單是眼前她能想著法子打通了馬老摳的關節,讓馬老摳答應等麥收后讓馬天寶帶上她去城裡闖世界,就讓寨子里的不少的老少爺們兒們刮目相看了。馬老摳是啥樣的人?雖說平日里不大跟寨子里的人言語,但寨子里的老少爺們兒們都清楚他的性子。他馬老摳屬於那種心裡倔性的人,誰想說到他心裡去,還真不是那麼簡單。但馬天寶的新媳婦兒有招兒,能讓他馬老摳依著他們小兩口兒的想法兒,這也確實不簡單。從這件事兒上可以看出來,馬老摳他們這個家,以後怕是有馬天寶的新媳婦兒說了算了。那天夜裡馬天寶的新媳婦兒和馬天寶兩個人做了一番合計之後,第二天她就回了落鳳坡搬兵請將,把娘家親爹請到了卧龍寨,然後弄了幾個炒菜,讓親爹跟公爹在酒桌子上說些清理兒。馬老摳雖說跟落鳳坡的親家公以往很熟臉兒,但是,幾乎沒有這樣臉對臉兒盅碰盅地在一起吃過飯喝過酒,今兒兩人成了親家,就少了一些外套,兩個人很興緻地瞅著一斤老白乾說要喝得見了底兒才能算是一齣兒。馬天寶心裡明白這頓酒喝的是啥意思,添酒置菜,在旁邊陪著兩個長輩不停地勸酒,很快,那瓶兒老白乾給他讓勸得下去了一多半。兩親家似乎甩開了膀子要喝出個心情,「八匹馬、四季財、六六順」的酒令喊得那個亮堂。

馬天寶的丈人沒有迷糊,他心裡清楚為啥要喝這頓酒,酒不到半酣,他借故停了下來,滿面紅光地向馬老摳笑著發了話:「這些年也難為你了,把天寶這孩子帶大,又給他成了家,不容易啊!打這之後,兩個孩子在跟前了,家裡有個啥事兒就交給兩個孩子操持吧,你也該喘口氣兒了。」

「孩子總歸是孩子,在自己跟前老覺得他們長不大,家裡就算有個啥事兒,也捨不得支使他們。」馬老摳眨了兩下眼,瞅著親家笑著說,「趁著這個時候咱們還能動彈,再忙活個十年八年的,省得孩子多費心。有咱在這個家裡給孩子在後面搪著,孩子也省心多了。」

「當爹娘的都是這樣,都巴不得能給孩子多拉扯些啥子進家。可是呀,這老話說了,長江後浪推前浪,孩子成家了,就該把這個家的擔子交給他們擔著。不管咱們捨得還是捨不得讓孩子挑這個擔子,總歸咱們會一天比一天老,很多事兒幹起來一天比一天吃力。孩子成家了,他們就是家裡的大梁,咱們也就退一步做好他們的幫手。就算咱們還想著給孩子們多拉扯點兒東西進家,咱們又能拉扯啥子呢?這也算是大半輩子的人了,這大半輩子都沒能拉扯出啥子東西來,以後的光景就算是讓咱們光膀子上陣,也沒有多大的踢騰。」馬天寶的丈人瞅著馬老摳,笑著搖了一下頭,說,「這麼些年了,你我都知道日子過得是啥樣的一個滋味兒,風裡雨里的也沒有少挨累,緊緊巴巴的也沒有扒拉出啥子成手的收成。」

「這個倒是,咱們莊戶人家就是這樣,勉強著能把日子過去就算不錯了,還指望著能有啥子級七級八的要求?像我這兒,二畝薄地一擔挑子,這些年忙活下倆,給兩個孩子蓋房子結婚辦事兒,都折騰得凈光了。」馬老摳向親家點頭笑了一下,但他心裡也開始打起了小九九兒,今兒親家這話說得有點兒彎彎繞兒了,該不會是親家的心裡有啥子要張嘴的事兒吧?是不是親家那邊又有了啥子緊手的地方,打算向自己借錢了?自己這邊連著蓋房子和給天寶結婚辦事兒,踢騰得乾淨得一屁股兩肋膀骨的,另外還七拼八湊的欠了別人一千多塊錢的外債,這個時候哪兒還有啥子能為幫他?

「是啊,咱們莊戶人家過日子,要是沒有啥事兒倒還好過,萬一中間要操辦一樁子啥子大事兒,得多少年才能喘過這口氣兒來!」馬天寶的老丈人向馬老摳點了點頭,沉穩地嘆了一口氣,端起一盅子酒敬了一下馬老摳,脖子一仰,吱溜一聲把一盅子酒喝了個乾淨,然後把空酒盅子往桌子上一放,搖了搖頭說,「話是這麼說,人勤地不懶,可是,你就瞅瞅咱們這些莊戶人家吧,都很勤快,可地里也沒長出啥子好日子來呀!一家的日子過得緊巴,那算是他們家偷懶耍滑了,兩家的日子過得緊巴,那也能有個說頭兒,可很多人家的日子過得緊巴,這個該是咋樣的一個說頭兒?我就琢磨著呀,咱們莊戶人家就算是累死在這幾畝薄地上,也別指望著能從這幾畝薄地上淘換出啥子舒坦的日子來。你就看吧,這幾年土地到戶之後,地里的收成算是上來了,可你想過沒有?咱們往地里的投入卻在瘋了一樣的往上漲,化肥,化肥玩了命地漲價;農藥,農藥玩了命地漲價;種子,種子也玩了命地往上漲價。就算是一畝地多收了三、二百斤,你就折算吧,多收的這三、二百斤還抵不上這些東西漲上來的價格。你就往後看著吧,往後咱們地里的收成越好,這些化肥、農藥、種子就會漲價越厲害。我算是瞅清了,不管哪一行,都在瞅著咱們這些莊戶人家,都在想著從咱們這些莊戶人家身上啃些油水,所以呀,咱們莊戶人家就別指望著這幾畝地能長出舒坦的日子來。」

馬老摳聽親家這麼說,馬上心裡一個激靈,這是咋的了,親家喝多了?這些話是能亂說的嗎?他很小心地轉頭向門外瞅了瞅,唯恐怕親家的這話給外人聽到了。這話要是給外人聽到了,傳出去,那可是要挨批鬥的,那些年,多少人因為說錯話給整得死去活來的!

「好在這幾年我看別人在莊稼季兒過了折騰點兒別的營生兒,我也跟著折騰,手頭上也算是折騰得寬鬆了點兒。有時候我就琢磨,那些不種地的人,日子咋的就比咱們整天地里來地里往的莊戶人家過得還舒坦呢?要吃有吃,要喝有喝。咱們這些莊戶人家整天價汗珠子掉在地上摔幾瓣兒,累死累活的,還不如那些人家喂的畜生有個好吃喝。」馬天寶的丈人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說,「你就琢磨吧,打自古都是這個理兒,種田的沒有誰發家了,這幾畝薄地里長不出金條來。」

馬老摳給親家的話說得更迷糊了,莊戶人家不種地,還能指望著啥子?他皺起眉頭瞅著親家,嘴巴張了張,想說啥子,又給咽了下去。

馬天寶的丈人兩手搓了搓紅著的臉,然後端起面前給馬天寶斟滿了就的酒盅子,向馬老摳敬了一下,示意讓馬老摳陪他一起再喝上這一盅子。

馬老摳雖說給親家的話說得有些懵懂,但親家這盅子酒得陪著一起喝。他端起酒盅子,很是朗利地跟馬天寶的老丈人一同喝下了這盅子酒,然後一抹嘴巴,讓勸著要親家吃菜。

馬天寶的老丈人並沒有馬上依著馬老摳的讓勸去夾桌子上的菜,而是把空酒盅子往桌子上一放,瞅著馬老摳說:「我就覺得吧,咱們這輩子老得太快了,以前的世局咱們年輕,可不能施展手腳,現在的世局好了,人又老了,就算是可著勁兒踢騰,也踢騰不出多大的場面了。咱們呀,也就看著這幾個孩子了,他們以後咋的踢騰,能踢騰出啥子名堂,那就看他們有啥子能為了。」

馬老摳越發覺得親家這話說得有些不對調兒,但有琢磨不出親家為啥子會說這些話。不過,出於禮節,他還是不停地向親家點著頭,算是認同親家的這些說法兒。

「人到了這個歲數,很多想法兒也就是想法兒了!」馬天寶的老丈人很遺憾似的嘆了一口氣,說,「有時候做夢都想著能再年輕十歲、二十歲的,要是那樣的話,你就瞅著趁這個世局我會咋的一個踢騰法兒吧,一準能踢騰出一個三六九來。可這歲數不饒人,有這份踢騰的心思,沒那份踢騰的精氣神兒了。」

馬老摳心裡雖說對親家的這話覺得迷糊,但臉上還是隨和著一笑,說:「人道了這個歲數,還能有啥子想法兒,能平平穩穩地過上幾年舒心的日子就算是咱們的大造化了。」

「是啊,歲數不然人,可我這心裡還是覺得不甘。咱們是沒有多大的踢騰了,可我就指望著孩子們能有個能為,把日子過得光光亮亮的。」馬天寶的老丈人緊瞅著馬老摳。

「是,當爹的都是這個心思。孩子們的日子過得順心了,咱們也就順心了。」馬老摳點了點頭說,「不說孩子的日子能過得多光亮,只要啥事兒都有個順心,咱們瞅著也就安心了。」

「你說的倒是,可就指望著那幾畝薄地,孩子的日子能會有個啥子光亮?年年干,年年干,你就挨著村子扒拉著找吧,有誰家從那幾畝薄地上發了家?」馬天寶的老丈人搖著頭,一臉委屈地說,「咱生來是莊戶人家,不是我心裡看不起咱們莊戶人家,我是心疼。我就後悔著年輕的時候沒有學一身手藝,我要是年輕的時候學了啥子手藝,我才不跟這幾畝薄地纏呢!這幾畝薄地,你就是纏上人老幾百輩子,也纏不出啥子花兒來。纏一輩子窮一輩子,纏兩輩子就窮兩輩子,纏人老八百輩子,就窮人老八百輩子。我就想著自己的這幾個孩子都能有手藝離開這幾畝薄地,可他們幾個手腳都笨,啥子手藝學得都不出眼,活該他們這輩子還跟這幾畝薄地糾纏。當初壓,我看著閨女是塊兒料子,就送她學了裁縫。可閨女現在嫁到你們家了,是你們家的人了,我也沒法兒支使她去鎮上或者城裡開裁縫鋪子了。」

馬老摳聽到這話,心裡似乎有點兒明朗了親家一直說著的那些話是咋個的一個意思。他瞅著親家,嘴巴張了張想接著親家的話說點兒啥子,可又不知道該說些啥子。自己又能說些啥子呢?這些日子就掃聽到說兒媳婦兒有出去開鋪子的想法兒,只是沒有個落實,自己也不好向兒媳婦兒打聽。今兒看來,親家跟自己喝這頓酒應該就是為著這件事兒的吧。

馬天寶的老丈人見馬老摳不說話了,瞅著馬老摳看了一陣兒,就很乾脆地撂出底細說:「咱們這輩子也活不出啥子成色了,就看孩子他們自己的了。我聽閨女說天寶想去學理髮開鋪子,我琢磨著這也是個營生兒。你到集鎮上和城裡看吧,他們那個理髮排場,可不像你一擔挑子滿村子轉。他們那個理髮,價格還高還是現錢兒,人還多,不光是老爺們去理髮,大姑娘小媳婦兒的,都排隊等著。你這滿村子轉悠,要等到莊稼季兒才能收點兒糧食啥的,跟現在他們理髮鋪子里比不了。」

「這……」馬老摳徹底明白了這頓酒是啥個一個意思,他咋的也沒有想到兒媳婦兒會把親家搬過來給小天寶說情。他瞅了瞅身邊的小天寶,又瞅了瞅親家,抬手在頭皮上撓了一陣。

「我知道你的擔心,這些年了,你也沒有燒受委屈,擔心著天寶他們會踢騰出啥子麻煩來。眼下這個世局,跟以往不一樣了,你看看吧,能踢騰的,不管大踢騰還是小踢騰,都開始踢騰了。就難你們寨子里的趙淌油來說,他要不是踢騰著東集買西集賣販賣牲口,他能在你們寨子里過得這麼光景?依著我的意思,等賣后你就讓天寶出去學理髮開鋪子吧,家裡有個啥活兒,不是還有兒媳婦兒在家嗎?就算是你們忙不過來,到我們家打個招聲兒,還有啥子難為的?」馬天寶的老丈人緊盯著馬老摳,容不得馬老摳再有啥子推脫地說,「咱們心疼孩子是心疼孩子,不能因為心疼孩子就困了他們的手腳,省得以後他們對咱們有啥子抱怨。」接著,他又跟馬老摳說了些當前的局勢,說了些家長里短的話。

馬老摳實惠再也找不出啥子理由不答應小天寶去學理髮開鋪子了,親家把當前的局勢和家長里短的話說了這麼多,自己再有個啥子說道兒,在親家面前就顯得不通情理了。他向親家點了幾下頭,然後端起一盅子酒,皺了一陣兒眉頭,瞅了瞅親家,自個兒把這盅子酒喝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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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與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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