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老鴰窩 第5章 三神經

第二部 老鴰窩 第5章 三神經

趙大牙和兒子住進了芋窖,老劉奶奶留下的東西他一點兒也沒有動用。

老劉奶奶的事兒在村子里也傳開了,老劉奶奶並不姓劉而是姓趙,並且有個像花兒一樣美的名字——趙茹娟。但人們習慣了喊她老劉奶奶,也就仍然按著以前的喊法喊她老劉奶奶。

老少爺們兒們都為村子里漂來這樣一位英雄覺得光彩,都為老劉奶奶能在這個村子里留下來感到榮幸。特別是村子里的趙姓人家,那更覺得了不得。一筆寫不出兩個趙,不管老劉奶奶老家是哪兒,姓趙的出了這樣的英雄,那是天下整個趙家的榮耀。聽說馬老二決定給老劉奶奶立碑,趙姓的人家馬上就舉手同意了,並且要求要給老劉奶奶立個很大的碑,請上一個上好的石匠在碑上像模像樣地鍛上老劉奶奶真正的名字——趙茹娟。不是趙姓人家的老少爺們兒們也嚷著應該給老劉奶奶立碑,因為老劉奶奶在本本兒都寫著了——「老鴰窩裡的父老鄉親都是我的親人」,老劉奶奶生前是老鴰窩的人,現在死了是老鴰窩的鬼。聽說有人這樣把老劉奶奶說成是「老鴰窩的鬼」,馬上就有很多人責怪著說老劉奶奶這樣的英雄死後能成鬼呀,應該成神成仙。於是,人們就把老劉奶奶的靈魂看成神看成仙了。

老劉奶奶留下的衣物也沒有燒,馬老二讓陳國忠小心地做個箱子,並且要求陳國忠用最好的木料。他告訴陳國忠,即使多花些工夫,也要把這個箱子做得精巧細緻,只管精工細作,生產隊給開工分,因為要用這個箱子來存放一個老鴰窩裡的英雄的遺物。

陳國忠知道了馬老二的這個意思,那功夫下的那叫一個細,每一塊板子他都要斜著一隻眼側歪著嘴巴吊上不知道多少次的線,刨子推了又推,每一個榫兒他都會像伺候月子里的娃娃一樣小心地開。箱子合榫兒之後,每一個榫兒上他又都用竹籤子釘上一下,他不用鐵釘,說鐵釘受潮了會生鏽,時間長了箱子就不那麼堅實了。就是這樣,他還是不放心,又用了二斤桐油把箱子的里裡外外油了好幾遍,他這才放心地說,這箱子就是放到水裡泡個十年八年的,也不會有啥損傷。

馬老二看了陳國忠做出來的箱子,大拇指在陳國忠面前晃了好幾晃,嘴裡不停地說著——「好,好,就是好!」

正當人們熱心熱肺地要為老劉奶奶立石樹碑的時候,三神經瞅著人們的熱乎勁兒,翻了兩下白眼,兩嘴角向下耷拉得像套上了幾頭毛驢拉了一般的長,不陰不陽地說了一句:「老劉奶奶那兩隻小腳能扛槍上陣打鬼子?」

三神經的話像塊石頭扔到了老少爺們兒們的心裡,頓時讓人們咯噔一下瞪起了兩隻大傻眼。

「三神經,你懂個屁,看看,老劉奶奶經過的事兒都在這個本本兒上寫著呢。」老會計瞪著三神經,肺管子里像堵了一個大石磙一樣出了一陣不順當的氣兒。

「三神經,你以為這世上的人都跟你一樣呀?你也不看看自己是啥德行,張嘴就是這屁股眼子不通氣兒的話!」陳二哥不同意三神經的判斷,兩眼冒起火來瞪著三神經。

「哎,陳二啊陳二,你說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我咋的了?是抱你家孩子扔井裡了,還是我屙屎屙到你家灶台上了?我啥德行呀?」三神經見陳二哥眼裡冒火地對他說那樣的話,馬上就對著陳二哥兩手叉著腰綳著臉色問。

「你自己啥德行你自己心裡清楚,屙屎狗都不吃!」陳二哥心裡也覺得對不住老劉奶奶,要不是老劉奶奶幫著伺候女人的月子,也就不大可能發生這事兒了。這兩天女人在家也不咋的安生,長一聲短一聲地說不該讓老劉奶奶去看老瘋子。

「陳二,我可沒有得罪過你,今兒當著老少爺們兒們的面,你得說清楚了,我咋的就這麼壞了,屙屎狗都不吃了?」三神經粘上了陳二哥,伸手一扒拉陳二哥的肩膀,仍舊鼓著鼻子瞪著眼向陳二哥發著不陰不陽的脾氣。

「去去去,不跟你啰嗦!」陳二哥撥開三神經的手,漲著脖子紅著臉對三神經瞪了眼。

「哎,你不跟我啰嗦,我還要跟你啰嗦啰嗦呢。」三神經到不依不饒了。

「算啦算啦,啥事兒呀?」趙長臉過來勸著三神經和陳二哥。

「啥事兒?這可是大事兒!」旁邊的趙大牙釘是釘鉚是鉚地插過話來說,「老劉奶奶就是一個英雄,他三神經憑啥心裡犯疑惑?老劉奶奶那個本本上寫的字兒老會計還沒有念完呢,念了幾頁,俺就肯定她是個不打折的英雄!」

「哎,我說大牙,這咋的又出來個多嘴的鳥?我這邊賣牛籠嘴子你插哪門子的嘴啊?」三神經見趙大牙也對自己不滿意,就對著趙大牙翻著白眼輕視地笑著說,「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的女人摔了老劉奶奶,就這樣說話?」

「你看,你看,你這說的是人話嗎?咋的跟瘋狗似的,逮誰咬誰。」趙大牙的火氣一下子頂到了腦門子上,「就是俺那個瘋女人把老劉奶奶摔了,這跟老劉奶奶是個英雄有啥牽扯呀?老劉奶奶經過的事兒都在那個本本兒上寫得清清楚楚的,別說是俺那個瘋女人摔了她,就是俺的瘋女人沒有摔她,她也是一個英雄,一個女英雄。」

三神經咋的也沒有想到平日里對自己心裡發憷的趙大牙今兒竟然長出了膽子,敢對著自己鼓鼻子瞪眼地說話了,說的還都是這樣有氣有火的話。他忽地伸出一隻手,張開巴掌就要往趙大牙的臉上扇了過去。

趙長臉見三神經不問青紅皂白地要向趙大牙動手,一把抓住了三神經的手腕子,瞪著兩眼問三神經:「你想幹啥?大牙好欺負呀?!有理兒說理兒,今兒我倒要看看,你動大牙一根手指頭試試?」說著,趙長臉鬆開了三神經的手腕子。

三神經見趙長臉動了臉色,心裡一個哆嗦,看來今兒自己是惹得整個村子里的老少爺們兒們都不高興了。他沖著趙長臉很難堪地笑了一下,說:「我就是想嚇唬一下趙大牙,沒有打他的意思。」

「三神經呀,這話可不能亂說,你咋就憑著老劉奶奶的兩隻小腳就能斷定她不能扛槍上戰場打仗了呢?」老會計走過來看著三神經,一板一眼地說,「這兩天我在家看了老劉奶奶留下來的本本兒,還沒有看完呢,老劉奶奶經過的事兒還真都是大事兒,你還別不信!我就琢磨著等哪天陰天下雨出不了工,咱村子里的老少爺們兒們坐到一塊兒,學習學習老劉奶奶的這個本本兒呢,到時候呀,你三神經要不驚得像雷劈了一樣那才怪了呢。」

「老會計,老會計,你這話我咋聽著這麼扎耳朵呢,你是說我要犯雷打呀!」三神經一聽老會計說自己驚得像雷劈了一樣,馬上攔住了老會計的話。

「不……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得給老劉奶奶一個女人家經過的事兒嚇著了,她經過的那些事兒,老爺們兒都冒冷汗。」老會計仍舊釘是釘鉚是鉚地看著三神經。

「都在吵吵啥呀?閑得吧,三天沒有出工都閑成這樣了?」這個時候馬老二一個肩上搭著一副驢夾板子,另一個肩上套著一個驢套脖子走過來,瞅著趙長臉和三神經他們幾個問。

三神經先是撓了撓頭,說:「我們幾個在這兒逗個樂兒,沒啥兒。」

「三神經不相信老劉奶奶是個英雄,說老劉奶奶一雙小腳不可能扛槍上陣打敵人。」趙大牙向麻老二告狀似的說。

「他整天神神道道的你們幾個還不清楚呀,跟他計較這個呀?」馬老二看著趙大牙和趙長臉,又瞄了一眼三神經,說,「人家喊他三神經,你們幾個還不知道是因為啥?」

「馬隊長,我看這個有必要,等陰天下雨不能出工了,咱就組織老少爺們兒們學習學習老劉奶奶留下的那個本本兒,讓老少爺們兒們知道知道她老劉奶奶就是一個英雄!」老會計看了一眼三神經,又轉過頭來看著馬老二,說,「老劉奶奶兩隻腳是小,可老劉奶奶那兩隻小腳不是人們心裡的小腳,讓老少爺們兒們學習學習老劉奶奶留下來的那個小本本兒,老少爺們兒們心裡就服氣了。」

「你一個字一個字地崩著念,要學習到啥時候呀。」馬老二笑了一下。

「那倒好辦,卧龍寨我一個表兄弟讀過幾年書,到時候我請他過來給大家念念,不就是管他一頓飯嘛。」陳二哥接過話很正規地說。

「那好哇,到時候生產隊給你家解決二斤糧食。」老會計見陳二哥說要找他卧龍寨的表兄弟,馬上就接過話來,說完,轉頭看了看馬老二,像是在徵求馬老二的答覆。

「咋的咱也不能讓老劉奶奶招人疑惑!」趙大牙很贊同老會計的說法。

趙長臉也看了一眼馬老二,意思也是同意給陳二哥家解決二斤糧食,讓陳二哥趁著陰雨天去卧龍寨找那個讀過書的表兄弟。

馬老二見老會計和趙長臉的意思,就點了一下頭,說:「也是,咱村子里出了個這樣的英雄,咋的也不能讓別人心裡犯疑惑。」

「馬隊長,我琢磨著這給老劉奶奶樹石立碑三天圓墳怕來不及,以我的意思,不如趕在五七,那樣的話,咱就能不這麼著忙。」趙長臉見馬老二點了頭,商量著跟馬老二說給老劉奶奶樹石立碑的事兒,「咱這個村子多少年也沒有出過這樣的英雄,咋的咱得把這件事兒辦得亮堂一些,不能這樣毛毛糙糙。」

「我看也是!」老會計接過趙長臉的話,看著馬老二說。

馬老二聽了二人的話,抬頭向天上看了一眼,眨巴著兩眼琢磨著兩個人的話。兩個人的話很有道理,三天圓墳,請來的石匠也趕不出細巧的活兒來,老劉奶奶事兒是不能馬虎的事兒,那就依著趙長臉和老會計的意思,趕在老劉奶奶五七的時候再給老劉奶奶樹石立碑吧。

三神經瞅著這幾個趕到一起的生產隊領導幹部,皺了幾下眉頭想說啥,嘴巴動了幾動,還是沒說出來,他來回又瞅了馬老二他們幾個幾眼,低下頭轉身就走。

「三神經,你去哪兒?手下的活兒撂下不幹了?」馬老二從兩肩上取下驢夾板和驢套脖子交給身邊的趙大牙,又轉過頭來告訴趙大牙,要趙大牙這幾天套上牲口把村子前面的那塊兒犁翻一遍,過些日子要往這塊地里安排著種些高粱。

三神經聽馬老二喊他,忙住了腳步,回頭對著馬老二一笑,說:「我去解個手兒。」

「懶驢上磨屎尿多!」馬老二瞅著三神經,說,「推屎裝尿的,就在這兒解吧。」

「別人看著俺解不下來。」三神經難為情地一笑。

「都是大男人,誰不知道誰啥樣呀,還解不出來了!」馬老二看著三神經。

「我這是老毛病了。」三神經兩手插到了腰間,裝出解褲腰帶的樣子,說,「小時候給嚇黃鼠狼著了,就落下這個毛病,有時候憋得小肚子能放炮了,旁邊要是有人,還是解不下來。說起那黃鼠狼,現在俺心裡也打怵,跟牛犢子似的大個兒,兩眼冒綠光。」

「去吧,去吧!別瞎咧咧了,快點兒!」有句古話,管天管地,管不住屙屎放屁,天王老子也管不了一個人的拉撒,他三神經不管是真的屙屎撒尿,還是推故,這屙屎撒尿的事兒誰也沒個說法,馬老二雖說是生產隊隊長,也一樣管不了他三神經這事兒,也只能放他三神經去屙屎撒尿去。

「俺沒有瞎咧咧,真的,那黃鼠狼跟牛犢子似的大個兒,茄子似的兩隻眼,瞅人時兩眼冒綠光,可瘮人了!」三神經得了馬老二的允許,兩手捂著肚子弓腰塌背地小跑著走了。

馬老二他們幾個看著三神經的后脊樑,都不自覺地搖了搖頭,這個三神經,村子里出了這樣一個拿不上手的東西,就像豆腐掉進了灰堆里,吹也不是,打也不是,只能由著他這樣兒了。

趙長臉搖著頭,臉上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嘆了一聲說:「這個三神經,拿他真沒辦法呀,要是小貓小狗啥的,摔死他算了,可他是個大活人。村子里的老少爺們兒們要都跟他一樣,這個村子就完了。」

「人哪有一樣的呀,這十根手指頭伸出來還不一樣長呢。」馬老二也是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咱別跟他一般見識就行了,跟他一樣,咱還不得活活地給他氣死呀。」

「就是。」老會計接過馬老二的話,瞅著三神經跑去的方向說,「這個三神經,一到安排他干點兒啥活兒,不是肚子疼,就是拉屎撒尿,這事兒咱又不能鑽到他肚子里看看,是不是真的肚子疼,是不是真的要拉屎撒尿。」

「大牙今天是跟他結上過結了,日後恐怕他會經常找大牙的茬兒跟大牙過不去。」趙長臉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趙大牙。

「我不惹他,躲著他還不成?」趙大牙把從馬老二手裡接過來的驢夾板子和驢套脖子往肩膀上一搭,說,「他這號人,誰能惹得起呀?咱惹不起,可還能躲得起。」

「以後咱們盡量別把他們兩個安排到一個地方幹活就行了。」馬老二笑了笑。

「都是一個村子里呆著,一個生產隊里進進出出,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免不了要碰到一塊兒的。」趙長臉還是有些不放心地說,「這個三神經……」說著,他搖搖頭。

「也不一定就像咱想的那樣,三神經再昏頭,也不能因為這點兒小事兒就記恨大牙了。」馬老二讓大家放心地說,「晚上得閑我去他們家看看,拐個彎兒把這事兒說一下。」

「還是馬隊長想得周全。」老會計聽說馬老二要去三神經家把今兒這事兒擺個明白,很贊同地說,「他三神經再混蛋,到時候他三神經咋的也得給馬隊長一個面子吧。」

「好了,各忙各的去吧,沒啥事兒了。」馬老二向他們幾個擺了一下手。

「馬隊長,到時候我就去卧龍寨請我那個表兄弟來了?」陳二哥怕馬隊長忘了似的追問了一句,「哪天要是變天了,我就過去?」

「成!」馬老二對陳二哥笑著點了一下頭,說,「到時候你就找老會計領二斤麥子,算是生產隊給你們家的補貼報銷。」

陳二哥得到馬老二的答應,心裡很踏實地扛起手裡的鐵鍬離開了。

「哎,這幾天有沒有嘎子他娘的音訊呀?」陳二哥走後,馬老二忽然轉過頭問趙大牙。

「沒。」趙大牙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看樣子這回是真的跑沒了。」

「別難過,咱慢慢找吧,這兩天我碰到熟人也都跟他們打招呼了,有誰碰見嘎子娘,或者聽說嘎子娘的音訊,我讓他們過來捎個話。」馬老二安慰著趙大牙。

「命吧,是死是活就看她的命了。」趙大牙苦笑了一下。

馬老二看著趙大牙,心裡騰起了一股子說不上是啥子名堂的滋味,趙大牙,一個老實巴交的庄稼人,這幾年跟頭摔了不少,先是大兒子沒了,接著女人又瘋了,眼下瘋女人又跑沒了,這事兒趕在誰的頭上,都會不瘋就顛了。他趙大牙還好,心裡還能受得了,好在眼前還有二嘎子是個盼頭。

「這人的命,天註定的,是死是活,老天爺早就給定好了的。」趙大牙無奈地這樣寬慰著自己說,「這些天也沒少勞累老少爺們兒們,我大牙心裡都過意不去。」

「快別這麼說,啥是老少爺們兒呀?趕在事兒上能互相幫襯一把,這才是老少爺們兒。」馬老二看著趙大牙,「我跟村子里的人都說一聲,讓他們也跟親戚們打個招呼,有誰知道嘎子娘的音訊,就過來傳個話。」

「趕情多謝謝馬隊長了!」趙大牙臉上立馬感激地向馬老二笑著點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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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與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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