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老鴰窩 第6章 一個瘋女人的擔當
老瘋子就這樣從這個村子里消失了,村子里的老少爺們兒們再也聽不到老瘋子那些誰也聽不懂的罵人的話了,這倒讓村子里的老少爺們兒們不踏實起來,老瘋子究竟會跑到哪兒去了?找了那麼多地方,也不見她的蹤影,她會不會挨餓?會不會遭人欺負?會不會她自己還會回來呀?人們圍在飯場上這樣為老瘋子擔心著,也這樣談論著。
「以我看哪,這次老瘋子是怕她惹出的事兒,不敢回來了。」
「她一個瘋子還能知道害怕?」
「你這話說的,瘋子就不知道害怕了?她要是不知道害怕,老劉奶奶就能把她扯回家了。就是她害怕回家還要給拴起來鎖起來,才不願意回去,才跟老劉奶奶撕扯,這才把老劉奶奶給摔了。我估摸著她見老劉奶奶摔出事了,就嚇得跑了。」
「這話有理兒,我琢磨著也應該是這樣。要不,咋的會突然就找不到了呢?上次那次她跑出去,是有人見她滿地里亂跑,有人還逗她問她幹啥去,她不明不白地說好像是去找大牙,最後可能迷路了,就沒能回來,這次我估摸著不是這樣,小孩子都說見她摔了老劉奶奶之後跑出去的,咋的琢磨也是她覺得惹出事兒害怕了。」
「這個老瘋子也真瘋,兩腿一拎就沒個蹤影了!」
……
正當人們一口麵疙瘩一句話議論著老瘋子的事兒的時候,忽然聽見有人從村外喊著「老瘋子」,頓時,人們嘴裡噙著麵疙瘩張著嘴巴往村子外面瞪起兩眼望去。
喊話的是村子里賴寶慶的兒子賴毛,這小子一路跑著一路喊,頭皮上還蒙了一層很厚的汗珠子,看他這慌張的陣勢,像是給啥子嚇著了似的。人們迎著賴毛問是咋的一回事兒,賴毛喘著打結的粗氣說他看見老瘋子了。
「這孩子,大白天說啥夢話,人們找了好幾天都不見她的蹤影,你在哪兒能看見她老瘋子了?」有人不相信地問賴毛。
「山上,就在那個山旮旯里,我看見了,羊也沒敢趕,就跑回來了,嚇死人了!」賴毛喘了半天的氣兒,這才用手指了指村子外面,但他的臉色還是白啦啦的沒上來一點兒血色。
「這孩子是給嚇著了,看都是啥臉色呀!」有人瞪眼瞅著賴毛的臉色,很吃驚地說。
「孩子,你看見啥了?」有人擔心地問。
「老瘋子在一棵樹上吊著,舌頭伸出來很長,眼瞪得很大。「賴毛哆嗦著說。
「啥?」賴毛的這句話不亞於在人們中間放了個大雷子,炸得人們差點兒把手裡的飯碗扔到地上去,嘴裡噙著的麵疙瘩也噎在了脖子里。
「你說啥?」有人還是不敢相信賴毛說的話,追問了一句。
「我放羊,見天不早了,就趕著羊往回走,走到一個山旮旯里,我看見了老瘋子吊在一顆樹上了。」賴毛還是沒有醒過身來,整個身子都在哆嗦了。
「快,先把這孩子弄回家喝點釅鹽茶,壓壓驚,再找人給這孩子叫叫魂兒。」有人扶著賴毛的肩膀往賴毛家送賴毛,老遠就沖著賴寶慶兩口子喊著趕緊給喊著燙鹽水。
賴寶慶兩口子不知道出了啥事兒,慌慌忙忙地衝出了院子。
「他三嬸子,這是咋的了?羊呢?」賴毛娘見賴毛給朱三腳的女人扶著肩膀送回來了,心裡一個大吃驚,臉上也嚇得沒了血色。
「孩子怕是給嚇著了。」朱三腳的女人把賴毛剛才說的話重複給了賴寶慶兩口子。
賴寶慶兩口子一聽說賴毛看見了老瘋子弔死在山旮旯的一棵樹上了,驚得瞪大兩眼老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你們兩口子別愣著了,趕緊給孩子燙點兒鹽水喝喝吧,給孩子壓壓驚,待會兒再找人給孩子叫叫魂兒。」朱三腳的女人見賴寶慶兩口子嚇得手腳都發抖了,忙提醒他們說,「你們兩口子抖啥呀,快給孩子弄釅一點兒的鹽水喝呀。」
賴毛娘這才給雷炸醒了一樣忙著去灶房裡給賴毛準備鹽水去了,倒是賴寶慶哆嗦著的兩隻手還是那樣哆嗦著,他瞅著兒子,像不認識了一樣瞅了半個時辰,這才哆嗦著嘴巴問賴毛:「孩子呀,是不是給嚇著了?害怕嗎?」
「我看孩子倒沒啥事兒,就你有事兒。一個老爺們兒,跟個娘們似的膽小。村子里的老爺們兒聽說老瘋子弔死在山旮旯里了,不少人去喊著大牙去山上了。我看,村子里的老爺們兒要是都跟你一樣的話,沒哪個敢去幫著大牙給老瘋子收屍了。」朱三腳的女人見賴毛爹都嚇得恨不得能尿一褲襠了,撇了一下嘴說,「你還沒見到老瘋子死的樣子都這樣了,要是剛才是你看見老瘋子,我估摸著你爬都爬不回來了。」
「村子里誰會給孩子叫魂兒呀?」賴毛爹的兩隻手終於停止了哆嗦,他瞅著朱三腳的女人問,「我咋的沒聽說村子里有誰會給孩子叫魂呢。」
「叫魂兒的事兒要等到正當午的時候,這個時候叫魂兒不靈,還是先給孩子壓壓驚吧。」朱三腳的女人見賴毛爹那副模樣,想笑又笑不出來,想踹他兩腳,又合計著不該自己踹他。
「那眼下該咋辦呀?」賴毛爹哭喪著著臉問。
「咋辦……哎,一個大老爺們兒,你咋這樣窩囊呀!」朱三腳的女人瞅著賴毛爹,有些恨鐵不成鋼似的嘆了口氣,說,「要是破瓢嘴在這兒,說不定咋的糟踐你呢,一個老爺們兒,咋的就沒有一點兒主心骨呀!眼下還能咋辦,趕緊給孩子壓壓驚!安慰孩子些不怕的話。就你這樣,孩子本來不怕也給你惹怕了。」
賴毛爹給朱三腳的女人一頓搶白,心裡又說不出啥子來,只好咕嘟著嘴低頭偷眼瞅了朱三腳的女人兩眼,然後從朱三腳女人的手裡接過賴毛。
「你們兩口子先給孩子壓壓驚,我得回去喊一聲孩子他爹去看看能不能幫上啥忙,老瘋子這一沒了,大牙他們爺倆心裡就更不好受了。」朱三腳的女人把賴毛交給賴毛爹之後,安排了一聲賴毛爹,就急急忙忙地回去了。
賴毛娘從灶房裡端出一碗很釅的鹽水出來了,她走到賴毛跟前,小心地把賴毛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又從腳到頭頂看了一遍,忽地指著賴毛的頭髮驚叫著向賴毛爹說:「你看,孩子的頭髮梢子都支楞起來了,這是嚇掉魂兒了呀!」
賴毛爹把頭往賴毛的頭上湊了湊,瞪著兩眼仔細的看了又看,點著頭回應著賴毛娘,說:「孩子的頭髮梢子是支楞起來了,一準是嚇掉魂兒了。孩子以前哪兒見過死人呀!」
賴毛娘把手裡的碗遞給了賴毛爹,伸手抓起賴毛的兩手摸了一陣,說:「這孩子的兩隻手的手梢子也瓦涼瓦涼的,這嚇掉魂兒是一準的事兒了。」
聽賴毛娘這樣一說,賴毛爹手裡的碗猛地一抖,半碗釅鹽水給抖灑了一半。
「你慌個啥呀?」賴毛娘見賴毛爹把碗里的鹽水給抖灑了,瞪了一眼賴毛爹,埋怨著說,「這還沒有攤到大事兒上,要是攤到了大事兒上,你還不嚇得睡到地上打滾呀。」
「孩子掉魂兒這還是小事兒呀?」賴毛爹小聲地回擊著賴毛娘。
「孩子掉魂兒又不是不能叫回來,我就是擔心孩子給嚇出別的啥毛病出來。」賴毛娘說。
「孩子以前沒見過死人呀,今兒第一次見到了死人,還是個弔死鬼,還能不把孩子嚇出個好歹來呀?」賴毛爹瞅著賴毛娘,心裡打著哆嗦說。
「孩子能像你那麼膽小呀,夜裡屋裡有個老鼠的響動你都不敢動彈。」賴毛娘撇嘴瞥了瞥賴毛爹,說,「我先給孩子叫叫魂兒,再讓他喝點兒鹽茶壓壓驚。」說著,她一手扶著賴毛,一手像從地面上往賴毛身上揚起啥子似的,腰一彎一直地開始喊起來:「賴毛,來家了!賴毛,來家了!賴毛,來家了……」
賴毛娘這樣給賴毛叫了一陣兒魂兒,從賴毛爹手裡接過剩下的小半碗鹽茶讓賴毛喝。
賴毛喝完了那小半碗鹽茶,一抹嘴巴,說了一句:「娘,這鹽茶真咸,齁死人了。」
「喝了這鹽茶,心裡就不害怕了,咸點兒就咸點兒吧。」賴毛娘見兒子開口說話了,心裡的石頭也就稍稍落了點兒地兒了。她轉頭看了一眼賴毛爹,賴毛爹正站在那兒嘴裡小聲地嘀咕著啥子,每嘀咕一句,他還閉一下眼。賴毛娘覺得納悶,問:「你在那兒嘀咕個啥呀?」
「我念叨著求老瘋子別嚇唬咱家的賴毛。」賴毛爹回答說。
「好了,孩子我看也沒啥大事兒,你剛才沒聽見他還嫌鹽茶燙咸了,過一陣兒就該癔症過來了。」賴毛娘向賴毛爹說,「村子里的人我估摸著都該去幫著趙大牙他們爺兒倆去給老瘋子收屍了,你也過去看看吧,能幫個忙就幫個忙。」
賴毛爹一聽要他去幫著趙大牙爺兒倆給老瘋子收屍,不由得身上又是一個哆嗦。
「你呀,咋就這麼膽小呀!」賴毛娘見賴毛爹一個哆嗦,抱怨了一聲。
「人家都吃過飯了才去幫忙,咱家不是還沒有吃飯的嘛,吃過飯我過去看看。」賴毛爹難為情地借口說,「這不吃飯哪有力氣幫忙呀?」
「咱家的羊還在山上呢!」賴毛娘見賴毛爹推故不願意去,馬上就提醒賴毛爹。
賴毛爹一聽說自家的羊還在山上,馬上就放開兩腿跑出了院子,自家的這頭騸羊到秋上能換幾個錢呢,萬一給跑丟了,那可就虧大發了。
賴寶慶一口氣跑到了那個山旮旯里的時候,山旮旯里已經聚了不少的人,趙大牙和二嘎子在放開了喉嚨地哭,他在人群的周圍轉了兩圈,想瞅瞅已經給從樹上卸下來的老瘋子,可他又覺得害怕,據說,弔死的人都是一個樣子,瞪著倆眼,舌頭很長地耷拉到胸脯子前面,別說是看一眼,就是聽著別人傳說,身上都會冒冷汗打哆嗦。
老瘋子上弔死了,村子里的老少爺們兒們卻覺得不明白,一個瘋子能會上吊?
「估摸著老瘋子是怕了,就用自己的褲腰帶把自己給弔死了。」有人只能這樣琢磨。
「她是咋的把褲腰帶拴到樹上的呀?」還是有人理解不了。
「你沒看這棵樹不高,她吊下來腳還能著地兒呢。」
「她是自己下墜著把自己弔死的!」
「這也不知道她弔死幾天了,也難怪到處找不到她,這山旮旯里,誰會想到她會來這個地方呀,她也真會找地兒。」
「好在現在天氣還不咋的熱,要不,有這幾天,身子早該漲起來臭了。」
「這個老瘋子,估摸著老劉奶奶的死把她給嚇迷瞪過來了,知道自己惹事兒了,就來到這個地方自己弔死給老劉奶奶抵命。」
「這個倒很有可能,這就叫敢做敢當!」有人對老瘋子感到敬佩起來。
趙大牙把身上的衣裳脫下來給老瘋子光身子裹上了,抱著老瘋子放到一輛架子車上,二嘎子在前面扶著車把,一聲一聲地喊著娘哭個不停,周圍的老少爺們伸開手幫襯著像是老瘋子的身子會從架子車上掉下來一樣,還有兩個人幫著二嘎子扶著車把,待趙大牙把老瘋子的身子放穩妥了,就幫一把勁兒拉著架子車往回走。
賴寶慶看著人們這樣慢慢地離開了,身上不由得一陣地發緊,覺得渾身的汗毛孔都支楞開了。他趕緊向四圍看了看,還是沒有發現自家的那頭騸羊。忽然,身邊的草窩兒里一陣呼呼啦啦地響了起來,很快又沒了動靜。他向身邊的草窩兒里看了看,草窩兒里啥子也沒有,這是咋的了?該不會是老瘋子的魂魄蹚動了草窩兒吧?他覺得頭髮梢子上支支楞楞吹過了一股子陰涼的風,陰涼的風裡好像有一隻手在輕輕地揪他的頭髮梢子。他不由得在心裡念叨起來:「老瘋子呀,你可別嚇我,你的光身子我可沒有看見,我也沒有說叨你啥子長短,我就是過來找我們家的那隻騸羊。」他在心裡念叨了一陣,覺得渾身支楞起來的汗毛孔還在吱吱啦啦地冒涼氣,支楞起來的頭髮梢子還在給啥子陰涼的東西輕輕地揪著,褲襠里一陣濕熱,拔腿就往回跑,但他又覺得兩條腿像給墜上了千斤石一樣的沉。
當賴寶慶追上村子里的老少爺們兒們時,他的身上出了一身的汗,兩條腿才覺得不再那麼像墜著石頭一樣沉了,但他身上的那股子陰涼的滋味還在緊緊地纏著他。
「看,賴寶慶的兩條褲腿在往下滴水呢。」雖說老少爺們兒們的心思並沒有放在追上來的賴寶慶的身上,可還是有人發現賴寶慶尿褲子了。
賴寶慶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兩條褲腿,這才發現兩條褲腿還在往下滴嗒著尿水,褲襠里的傢伙好像還在往外冒著水。
「賴寶慶,你這是咋的了?」有人輕聲問賴毛爹。
「沒咋。」賴寶慶搖了一下頭,驚慌不定地回答說。
「嚇著了?」趙鐵頭從人群中慢了下來,陪在賴毛爹的身邊問。
見趙鐵頭慢下來陪著自己,賴毛爹才覺得身上的涼氣慢慢地散開來。他抬頭看了一眼趙鐵頭,說:「心裡是有些害怕,過來找我們家的那隻騸羊,也沒有找到。」
「剛才人們過來的時候看見一隻騸羊往村子里自己回了,老少爺們兒們就琢磨是你們家賴毛放的那隻羊。剛才過來的路上你沒有瞅見?」趙鐵頭聽說賴毛爹過來找羊,又給嚇成了這個樣子,心裡不覺得騰起了一股子說不明白的滋味。
賴毛爹搖了搖頭,說沒有看見自己家的那隻騸羊。
「這檔子時候該跑回家了,你回去看看吧,要是沒回,咱再出來兩個人找找,丟不了。」趙鐵頭寬慰著賴毛爹,說,「羊這東西趕群,回去看看家裡要是沒有,就到村子里有羊的人家看看找找,說不準就會在哪一家呢。」
賴寶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向著趙鐵頭給人按了一樣點著頭。
趙鐵頭瞪起兩眼瞅著賴毛爹,不認識了一樣,咋的了,這賴寶慶還給嚇得沒魂兒了?他一隻手在賴毛爹眼前晃了一下,賴寶慶的兩眼一眨不眨地像沒看見他的手一樣。這賴寶慶真的給嚇出毛病來了!他猛地拍了一下賴寶慶的肩膀,這個時候賴寶慶才魔怔醒了一樣一個激靈。
「你家的騸羊!」趙鐵頭逗了一下賴寶慶。
「我家的騸羊?在哪兒呢?」賴毛爹慌忙向四周看了看。
「跑回家了!」趙鐵頭想樂,可又樂不出來。
賴毛爹仍像遊魂未歸似的,臉色又是一陣白啦啦的。
趙鐵頭瞅著賴毛爹,這個賴寶慶咋的了呀,剛才像是正常了,咋的又這個模樣了?后怕?一準是自己把自己嚇成了這個德行!他伸手抓起賴毛爹的手,賴寶慶的手像從冰渣子里拿出來一樣的涼,手心裡還汗津津的濕了,又像剛從水裡拽出來的一樣。他瞅著賴寶慶,心裡忽地像堵進去一塊大石頭,這人啊,還真的不一般齊整,同樣都是個大老爺們兒,遇到事兒上還真不一樣。就賴寶慶來說,老瘋子死的模樣他也沒有看見,就嚇成了這副德性,要是他自己趕在這種事兒上,又該會是啥樣子?難怪人們說十根指頭伸出來不一般齊整。
賴寶慶恍恍惚惚地跟著趙鐵頭往村子里去,他要去找他家的那隻騸羊的事兒也不知道還在不在他的心裡。
趙鐵頭不時地看著賴寶慶,心裡也在估摸著這次賴寶慶會不會真的要給嚇出毛病來,要是賴寶慶給嚇出啥子好歹,這樣的魔疾病可不好調治,弄不好也會落得瘋瘋傻傻的不知道橫豎道兒。這樣的話,賴毛娘就有的罪受,有的苦吃了。一家三個孩子,最小的賴倉剛拶巴著會走道兒,就是賴毛能整天幫她看著賴倉,她一個女人家的工分可不夠養活這一家幾口人的呀,就是說生產隊給些照顧,那日子也夠緊巴的了。趙鐵頭琢磨到這個地方,不由得在心裡罵了自己一句,真是個王八蛋,這樣的琢磨太損人了,賴寶慶是個大老爺們兒,也不至於一嚇就會嚇出毛病來,回去讓賴毛娘多往他肚子里灌些鹽水,說不準睡上一覺人就清醒沒事兒了,哪能這麼輕易就給嚇出啥子毛病來!
賴寶慶跟著趙鐵頭回到了村子里,站在村口的人們看著賴寶慶的模樣,不覺都皺起眉頭犯起迷糊來,這賴寶慶是咋的了,咋跟丟了魂兒似的?有人試探著喊了兩句「賴寶慶」,可賴寶慶像木頭人一樣沒有任何的動靜。人們見他沒有回應,又試著喊了兩句「賴毛爹」,賴寶慶仍是木頭人一樣沒有吱聲。
「這是咋的了呀?」人們很迷糊地問賴寶慶身邊的趙鐵頭。
「可能是給嚇著了,一路上都這樣迷迷愣愣的。」趙鐵頭向人們回答說。
「一個大男人還能給嚇著了?」人們更迷糊了。
「我估摸著是給嚇著了!」趙鐵頭很肯定地說。
趙鐵頭的話還沒有落音,賴寶慶竟然扯起喉嚨放開嗓子大哭起來。
人們瞪大了眼睛看著賴寶慶,張著嘴巴不知道賴寶慶這是唱的哪一出了。
賴寶慶放開嗓子后,竟然閉上眼睛搖著頭,嘴裡嘟嘟嚕嚕地說著些人們誰也聽不懂的話。
「賴寶慶這是撞上啥子精怪了!」人們馬上就這樣在心裡斷定。
「賴寶慶這是陽氣不足,給啥子精怪纏上了。」有人把這樣的斷定說出了口。
賴寶慶天上地上地哭著說了一陣,然後開始數落趙大牙和二嘎子。
「賴寶慶撞上老瘋子的魂魄了?」有人聽著賴寶慶嘴裡的數落,立馬又這樣斷定說。
賴寶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真的女人一樣兩手扳著兩個腳脖子,鼻涕眼淚在臉上像掛蠟一樣地啰嗦起陳穀子爛芝麻的事兒來,但這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兒都與趙大牙家裡相牽扯,有的甚至是老瘋子與趙大牙之間兩個人的事兒。
人們從賴寶慶哭著嗓子數叨的這些事兒上,更斷定賴寶慶是撞上了老瘋子的魂魄。於是,有人就把賴寶慶當成老瘋子,順著賴寶慶嘴裡的話問些有關老劉奶奶的事兒。
「老劉奶奶是我摔死的,我得給她抵命呀!」賴寶慶仍舊是掛著鼻涕眼淚地哭著說,「咱老鴰窩雖說是窮了點兒,可這誰惹下的禍事兒誰擔當我還知道,俺把老劉奶奶摔死了,俺就得給老劉奶奶抵命,只是這以後嘎子沒娘了,大牙沒女人了,這爺兒倆兩個光棍兒的日子咋過呀。」
人們更加確定賴寶慶是撞上老瘋子的魂魄了,就有人去了那個破芋窖喊趙大牙。
破芋窖里的趙大牙正守著老瘋子的屍身哽哽咽咽地哭,二嘎子跪在老瘋子頭前喊著「娘」哭得正傷心傷肺,忽然聽說老瘋子的魂魄撞到了賴寶慶的身上,趙大牙馬上就站起身來,安排著二嘎子好好守靈,就隨著來人出去了。
趙大牙來到賴寶慶坐著的地方,這個時候,賴毛娘也來了。
賴寶慶一見趙大牙,馬上就「孩子他爹」地嗓子放得更開了,但對於賴毛娘,賴寶慶卻沒有看到一樣。
趙大牙一見賴寶慶這樣招呼他,馬上就扶著了賴寶慶,掉著眼淚叫了一聲:「孩他娘!」
賴寶慶和趙大牙真的像兩口子一樣抱頭疼哭起來。
周圍的人很是那麼一回事兒地勸著讓老瘋子趕緊離開賴寶慶,說村子里的老少爺們兒們不會讓大牙爺兒倆受啥委屈,冬衣夏衫,村子里的娘們兒們會幫著縫補,家裡有需要老少爺們兒們幫忙的地方,只要大牙他們爺兒倆說一聲,誰都不會推脫。
賴寶慶哭了一陣,聲音漸漸地小了,最後連續打了幾個呵欠,竟然像做夢一樣醒來了。他瞅了瞅周圍,又看了看屁股下面,撓著頭皮皺著眉頭問周圍的人他這是咋的了,他記得自己是去找自家的那隻騸羊的,咋的就坐到這兒了?
人們把他撞了老瘋子魂魄的事兒說了,賴寶慶一拍腦袋瓜子,這才皺著眉頭琢磨剛才發生的事兒。
「走吧,回去吧。」賴毛娘從地上把賴寶慶拉了起來,與他抖了抖屁股上給還沒有晾乾的尿水粘了泥土的褲子。
「咱家的騸羊跑回家了嗎?」賴寶慶怔了一會兒,問賴毛娘。
「跑到雞宿眼家了,雞宿眼給牽回來了。」賴毛娘嘆了一口氣,說,「早知道你這樣,就不讓你去找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