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或許只是需要一個認可
「通過我,或許不會讓別人犯相同的錯誤。」聽著這話,我覺得先前用偉大這個詞來形容他一點都沒有問題,畢竟從本質上來看,他並不是如同他手中的血跡一般令人恐懼。
靜靜注視著他的瞳孔,我點了點頭。
而他則幾乎在同時陷入了思考,似乎是在考慮如何開口。
我沒有著急,只是靜靜地望著他,輕輕地呼吸著。
說實話,即便是審訊室,也沒有常人所想的一般令人感覺窒息,畢竟那清冷的環境只會讓人變得更加冷靜,反而更加利於思考。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你沒有犯罪,同時面前也沒有兩個虎視眈眈望著自己的警察。
想著這些,我的心中忽然誕生一種荒唐的感覺,有些納悶自己為何突然會有這種想法。
掃了一眼頭頂昏暗的燈光,我輕輕端起了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熱水,驅散了忽然而來的寒意。
我將水杯重新放回了桌面,他也再次抬起了頭,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這讓我有些詫異。
他的笑容太洒脫了,完全不像先前。
只是多年的經驗讓我並沒有將這絲表情掛在臉上。
「我突然想開了許多的事情,余先生,如果我告訴你,我並不後悔殺了那個人,你會不會覺得我很變態?」
他看著我開了口,並將問題推給了我。
「人都是需要一個能夠說服自己的答案的,而如果這個答案能夠說服別人,那麼別人自然會認同你,至於是否變態,我覺得,這不是我來評價的。」
微微思索,我對著他說出了這句話。
「我這個人挺不擅長交流的,所以我不認為自己能夠說服您,但我依舊不覺得自己是個變態,如果非要說的話,可能還是我太自卑了吧,話說您了解過我的殺人案么?」
對著我開口問道,他專註地望著我,等待我的回答。
於是我點了點頭。
早在兩個月前,我就在局裡的安排下參與了他的審訊過程,雖然只是監視,但仍清楚地了解他的罪行。
他是一家公司的職員,勤勤懇懇工作了三年有餘,雖然各方面都很優秀,卻始終不被領導認可。
而且他做的事情越多,所取得的成果越被當做了理所當然的事情,反之一旦他有些許錯誤,就會被罵的狗血淋頭,至於那些每天在公司混日子的人,則因無功無過而過著更加清凈的日子。
這是一種社會現象,更是一些公司的病態。
但也正因如此,這讓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另類,因為負責,所以拚命,故此被批。
所以在又一次被領導罵后,他在他去廁所的時間,以洗煙灰缸的名義將那煙灰缸帶到了廁所,砸在了那領導的頭上,一下,兩下,直到他再也動彈不得。
是個人都是有血性的,泥人也有三分火氣,一味的侮辱,只會讓人心生怨恨。
「我小時候有一個夢想,就是能夠像牛仔一樣,逍遙快活地活著,路見不平,做仗義的英雄,但隨著時光的推移,我卻發現,這個社會早已不需要牛仔精神,早已沒有了真正的自由。」
「傳統的牛仔,他們獨立、自由、叛逆、粗獷、豪邁、瀟洒、飄逸、等等,而如今,這一切都好像被否定了一般!」
「獨立,不合人群;自由,不務正業;叛逆,不聽忠言;粗獷,沒有素質;瀟洒飄逸,都是裝逼,我不知道是這個社會畸形了還是如何,但我想不明白,所以久而久之,我根本不想想這些事情。」
「我只是按照我的本心來行走在這個社會中,哪怕因此得罪了誰,被誰惡意中傷,我都可以不去理會,因為我只想活成自己的樣子,但過得久了,我開始恐懼,因為我發現自己已經有被同化的跡象,我也開始偷懶,也開始跟人家勾心鬥角,見到路邊摔倒的老人,我也不敢去扶,你說,扶起來一個摔倒的老人,不應該是人性的根本么?到底是什麼緣由,讓我們連這本性的善良都放棄了?」
看著他質問自己,又像是質問我的話語,使我深深陷入了思索。
「或許,是因為窮?」
下意識地開了口后,我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嘴巴,身為一個心理學專家,在這個時候說這樣的話絕對不是一個好的回答,而這種低級錯誤,我已經很久沒有犯過了。
但我沒法再去解釋什麼,脫口的話,是不能收回的,而解釋,只會讓人覺得你過於滑稽。
不過讓我感到意外的是,他並沒有因為這句話而對我有所改變,反而是認真地思考了一下,而後看著我點了點頭。
「你果然是一個有趣的人,沒錯,是因為窮,因為沒有很多的錢,所以我不能去挨個打點身邊的同事與所謂的朋友,所以我也不敢去扶那些摔倒的老人,怕他們在訛詐我們的時候沒有錢來解決這件事情,而其他很多事情也是如此,因為沒錢,所以沒法去做想做的事情,但這並不是我們的錯,但除此之外,我認為,沒錢不是根本,而是某些人人性的扭曲,才導致了這個事情的發生,是利益,是歪念讓那些人用現有的情況創造了這樣的現象,」
「就像是我先前所呆的公司,我明明知道它是一種病態發展,但我為什麼一直沒有辭職?因為我沒錢,我怕辭職以後會餓死自己,所以我必須委屈自己活著,而在一個地方久了,總之都會有些感情的,總是還是會有些一些比較不錯的朋友的,但最主要的,是我清楚,即便我離職,即便我找到了下份工作,可能我還是會遇到這樣的狀況,而不得不說的是,有時候我太想表現自己了,我渴望升職,渴望加薪,卻忘記了讓出自己的功勞。」
「說起來,還是我太自卑了,其實從大學時候聽聞自己父親手術的那一剎那我就已經開始了自卑,我擔心自己做的不好會被人嘲笑,擔心很多很多的事情,所以我始終想要做好每一件事情,但隨著時間發展,我發現自己真的很多事情都做不好,我必須接受其他人的指責,哪怕那根本與他沒有什麼關係,這會讓我恨那些人。」
「所以你殺了他其實只是想發泄這種憤恨。」聽著他一連串的話語,我的腦中飛快運轉,語氣故作輕鬆。
「其實也不是,他在訓斥我的時候罵我父母了,其實我這個人膽子挺小的,否則也不會忍了這麼久都沒有跟他翻臉過,但龍有逆鱗,我的家人,不容侵犯,更不是他口頭上的辱罵,但是如今想想,我這樣做也挺對不起我的家人的。」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開始哽咽。
「我還有個姐姐,但很久以前就嫁人了,雖然我知道她不是那盆潑出去的水,但讓她一個人照顧父母,終究會讓她很累,她一定會罵我的。」
說到這裡,他終於開始哭泣,一個與我同齡的男子,痛苦地抱頭大哭著。
我有些不忍心看著這幅景象,喉結微動。
聽著那哀嚎聲,我知道,雖然他說自己不後悔,但這一刻,他終究還是後悔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畢竟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法律是國家秩序的制高點,但其實,道德才是國家秩序的根本。
我無法簡單地用對錯去評價他的作為,但看著他如此悲傷,我還是忍不住開了口:「我並不覺的你變態。」
聽著這話,他的哭聲漸漸低了下來,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真的么?」
他的眼睛雪亮,帶著一絲渴望。
我繼而點了點頭,神情極為認真。
之後他被帶回了號房,而我也在與局裡簡單概述了所得結論后離開了警局。
門口喬詩雨依舊像往常一樣跟我道別,我也與往常一笑對她露出笑容。
只是當走出警局的一剎那,我所有的笑容全都消失了。
夕陽漸漸落下,被遠方的高樓遮住了影子,紅彤彤的光芒映射著四方,彷彿開出了一朵鮮艷的紅花。
而我知道,他或許只是需要一個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