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難道是因為她的眼睛不夠大嗎?為什麼這麼清楚明白的「不願意」三個字雪爹竟然看不到!難道真的要她恬著臉說出口嗎?這是不是有點太不上進了!
雪爹沒再看她,扭過頭去跟方秀才說起束修的事,許攸好幾次想插話,又不好意思,憋得臉都紅了。一旁正在與阿初說話的趙誠謹忽然抬頭朝她看了一眼,又迅速地把目光挪開,過了一會兒,也許是覺得許攸沒注意他,於是又悄悄朝她瞥了一眼,見她急得呲牙咧嘴的,終於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雪爹平時話不多,但氣場還挺強大,三言兩語就把這事兒給定了下來,許攸就連反對的話也說不出口,好像只要她一反對,就顯得特別的不上進。她實在痛苦極了,早知道是這樣,她拚死也不會跟出來湊這個熱鬧。
許攸垂頭喪氣地跟著雪爹他們去鋪子里買筆墨紙硯,雪爹挺大方,讓他們自己挑。阿初拉著趙誠謹幫忙選,許攸則一點興趣也沒有,於是,最後全都買了一模一樣的……便宜貨。
二嬸歡歡喜喜地把東廂一間光線好的房間收拾了出來,雪爹則不知從哪裡找了兩張破破爛爛的舊桌子,修修補補了一番,又重新打磨過,再在上頭鋪了一塊粗麻布,把他們幾個人的筆墨紙硯往上頭一放,居然還真有點書香墨邸的味道了。
阿初興奮得很,當即便要學認字,趙誠謹耐著性子教他,許攸托著腮百無聊賴在一旁看,一會兒又忍不住嘆一聲,眼睛盯著桌上的竹制筆筒,手又開始有點犯賤地往那個方向一點點,一點點地挪。
手指尖剛剛觸摸到筆筒上,許攸忽地一抬眼,猛地與對面趙誠謹深邃的目光對上。他在孟家人面前總是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樣,可不說話默默看人的時候,卻讓人無端地生出一種說不上來的壓迫感。
許攸假裝自己只是好奇,從筆筒里挑了一隻狼毫筆拿在手裡翻看了一會兒,又老老實實地還了回去,爪子縮回來放在桌子底下,有些生氣地拍了拍。
「小雪要寫字嗎?」趙誠謹收回目光,許攸頓覺身上壓力銳減,悄悄吁了一口氣,心裡暗罵這小鬼越來越難伺候,以至於完全沒聽到趙誠謹跟他說話。
「我姐識字哦。」阿初就是個小叛徒,自從他跟趙誠謹認識之後就成了他的跟屁蟲,什麼話都跟他說,一個字都藏不住,「我爹說阿婆教過姐姐認字的,小順哥要是不信就考考她呀。」
趙誠謹笑笑,沒作聲,起身去書架上取了紙過來,朝許攸道:「我給你裁紙。」
喂,她沒說要寫字啊?那軟趴趴的毛筆根本握不住好不好。
趙誠謹彷彿沒看見她控訴的神色,低下頭,很認真地把宣紙裁成合適的大小,最後比了比,取了十幾張放到許攸面前,看著她微微地笑——這根本就沒辦法讓人拒絕。
許攸硬著頭皮拿起筆,剛準備去蘸一蘸墨,趙誠謹就把她攔住了,「你姿勢不對,」他道,說話時,自己也拿了一支跟許攸手裡一模一樣的毛筆,「手指要這麼放,不要用太大的力,不然一會兒胳膊疼……」
他耐著性子教她,親自示範,許攸也沒好意思分心,豎起耳朵聽,一旁扯著嗓子背《三字經》的阿初有點心急,使勁兒地往趙誠謹手上瞟,一會兒,終於忍不住也悄悄抽了支毛筆,學著趙誠謹的姿勢握好了,問:「小順哥,你看是不是這樣?」
孟老太太站在門口看他們仨乖乖巧巧地認字讀書,心裡柔軟成一汪水。
三人進學堂沒多久,就得到了方秀才的高度評價,尤其是趙誠謹,簡直把先生都給鎮住了。雖說他已經有三年的時間沒摸過書,可天才兒童就是不一樣,更何況,趙誠謹的基礎打得好,啟蒙老師就是大梁朝首屈一指的大儒,就算幾年不讀書,可人家一上手就是比平常人快幾倍。
阿初也挺機靈,白天在學堂讀書,回了家還有趙誠謹開小灶,自然比別人家的孩子要走得快些,至於許攸,方秀才本來就對女孩子沒有什麼很高的要求,許攸好歹也讀過十幾年書,雖說繁體字跟簡體字有那麼一些區別,但對她來說問題不大,所以,在有限的幾個女學生中,許攸明顯是屬於比較聰明的那一個——尤其是在她還不怎麼愛學習的情況下。
有一天二叔在路上偶遇方秀才,作為學生家長的他被大大地表揚了一番,二叔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度滿足,回家時一高興,就買了兩斤五花肉給孩子補身體,可把阿初給樂壞了。
不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算只是個小小的私塾,他們三人的橫空出世也給這個平靜的小學堂帶來了一些波瀾。
方秀才年紀雖不大,學問卻不錯,加上為人和氣又不愛端架子,所以他這私塾在雲州城還挺有名氣,足足有二十來個學生,分了三個班。許攸在女班,阿初進的是蒙學,至於趙誠謹,他跟方秀才對答了幾句后,就直接被分去了天字班,屬於高年級師兄。
趙誠謹在天字班中算年紀最小的,但學問絕對排在前頭,屬於常常被老師提出來表揚的那一群人。照理說這種學霸一般很容易招人嫉恨,但讓人意外的是,這傢伙在班裡人緣還挺好,許攸只能認為天字班的學生都挺愛護幼小。
至於阿初,這個傢伙有她和趙誠謹撐腰,就算在蒙學班橫著走也沒人敢攔他,唯有許攸的日子有點不是那麼順心。她剛進學堂的第一天,就被班上一個名叫芹菜的小姑娘給盯上了。
小姑娘們之間的喜惡沒有任何道理可講,反正許攸是怎麼也想不出自己到底有什麼地方得罪了她,不過,對於她時不時的挑釁,許攸也沒什麼反應。她實在沒興趣跟一個八九歲的,連是非曲直都還沒有弄明白的蘿莉……吵架。
芹菜剛開始還只是偶爾朝她瞪兩眼,或是糾集班上的同學孤立她,許攸本來就跟她們沒有什麼共同話題,所以一點也不在意。這小姑娘見治不著她,愈發地氣惱,這一日下學時,她忽地一聲尖叫,指著許攸高聲喝道:「你……你把我的衣服弄髒了,你賠我的衣服!」
終於來了!
方秀才不在屋裡,許攸也懶得再裝傻賣乖,猛地站起身,把手裡的書本往桌上狠狠一拍,發出「砰——」地一聲悶響,目露凶光地瞪著芹菜厲聲喝道:「你個小丫頭片子,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別以為這些天你在我身後搗鬼我不知道,不過是懶得理你,還真以為怕了你們?你要有膽子我們就明刀明槍地打一架,誰輸了誰滾出去,不敢打的是孫子!」
她本來就不想來讀書,這回可正好藉機休學,雪爹要是知道有人欺負她,也應該可以理解吧。
芹菜不過是個八九歲的小姑娘,因著家境不錯被家裡人給寵壞了,這才囂張些,何曾真正跟人打過架,更不曾被人這麼拍著桌子指著鼻子威脅過,立刻就慫了,瑟縮地往後退了兩步,哆哆嗦嗦地道:「你……你……你居然還敢這麼大聲……」她一邊說著話,還一邊朝四周看,盼著有人能出來幫她的忙,可眾人早被許攸這幅凶神惡煞的小太妹樣給嚇著了,誰敢出頭,俱是低著腦袋往後躲,只恨不得拔腿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