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算計
蘇幕是從偏門進去的,一架水墨屏風擋住了前廳的視線。等那邊的闔家歡樂告一段落後,他施施然越過屏風。
圓桌旁圍坐著四個人,首座是位中年的儒雅男子,坐在他右邊的蘇鈺眉眼與他十分相似。左邊是位保養得宜的女子,她看見蘇幕後連忙站起來笑道:「大公子可算起來了。」
她一站起來,其他三個人便都望了過來。蘇幕瞧過去,發現不止蘇鈺,那個坐在下首的女孩子好像也對他有著敵意。
首座的男子眉頭微皺,蘇幕拱手行禮:「這位應該就是父親大人了吧。」
蘇時行臉色一沉,他打量這位陌生的兒子,雖然有些驚訝蘇幕的出色,但還是不滿道:「什麼叫應該是。」
蘇幕有些歉疚:「畢竟第一次見面,我怕認錯了。」
俞氏抬起手帕,嘴角微勾。她隨即用哀傷的眼神看著蘇幕:「大公子這是怨了我們?可憐天下父母心,要是有辦法,老爺怎會捨得把你留在姑蘇呢?」
蘇綰也站了起來,她怯怯的朝蘇幕邁了一步,眼睛里都是孺慕:「你就是大哥哥?我經常聽娘親提起你,你可算回來啦!」
蘇時行看著對繼母和妹妹毫無表示的蘇幕,禁不住有些不滿:「真是沒有教養,早知道就不該叫你回來!」
從進府到現在,蘇幕一口水都沒喝上。他看著明顯只剩殘羹的飯桌,在屋裡搜尋了下后徑直走向茶几。
坐在椅子上倒出一杯茶一飲而盡,看到他這樣,蘇鈺忍不住道:「爹!他都不把您放在眼裡!」
俞氏連忙制止:「別亂說,大公子肯定是太渴了,所以才會不拘小節的。」
聽著那邊的嘰嘰喳喳,蘇幕信手便把茶壺摔在地上。
「嘭!」
瓷白的碎片濺的到處都是,廳里頓時一靜,原本正在幸災樂禍的蘇鈺更是縮了縮脖子。
藏在屋檐的黑影也心頭一顫,他默默的想,這位公子脾氣很大啊……
蘇時行臉都被氣紅了,他指著蘇幕怒道:「你……」
不等他把話說完,蘇幕便搶白道:「不好意思,手滑。」隨後他看著俞氏,很誠懇的道:「您此時不應該給我打圓場嗎,比如說大公子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有娘生沒爹養之類的。」
俞氏錯愕,蘇時行被氣的倒跌。他抓起桌上的餐具就摔過去:「孽障!」
蘇幕往旁邊一移,看到他還敢躲,蘇時行更加怒火中燒,於是便想都不想又拿起一個碗摔過去。然而,此時蘇幕恰好移到俞氏身後,於是那些湯水便全都潑灑在她的衣裙上。
「啊!」
俞氏狼狽的後退幾步,她看著身上的污漬臉色有些扭曲。
周圍的丫鬟連忙撲過去:「夫人!」
站在一旁的蘇綰有些愕然,她看著自家髒兮兮的娘親條件反射便後退一步。蘇鈺倒是愛母心切,但他卻也只是叫囂著讓下人打死蘇幕。
看到眼前的混亂,蘇時行的臉青一陣白一陣,他瞪著罪魁禍首,抖著嘴喊:「給我滾……」
「老爺!」俞氏心裡一驚,想到把蘇幕喊回來的目的,她連忙推開丫鬟:「老爺使不得啊!」
蘇時行看著她,有些嫌棄:「怎麼使不得?你還不去把衣服換了!」
俞氏勉強笑笑:「大公子畢竟在外多年,桀驁了點也是可以理解。」說著她轉身朝向蘇幕,表情很哀切:「有父才有子,大公子你要是想怨,那就怨妾身吧!」
蘇幕攏著袖子,慢吞吞的道:「哦。」
看著他波瀾不驚的樣子,俞氏噎了噎。但她很快調整過來,臉上帶著關切:「我看大公子你身子單薄,想來身邊也沒什麼得力的人。」她朝旁邊招招手,兩個婀娜多姿的女子立刻從牆角走了過來。
俞氏指著她倆:「這是對雙生姐妹,一個叫綠衣一個叫紅衣,她們最是會照顧人,大公子不嫌棄就收下吧。」
說著,她眼裡似乎有淚珠搖搖欲墜。
蘇時行也冷靜了些,雖然余怒未消,但他也沒再開口。此時站在一旁的蘇綰上前盈盈行禮:「大哥哥,長者賜,不可辭。您就當是成全母親的拳拳心意吧。」
明亮的燭光下,嬌艷的兩姐妹羞怯的望著蘇幕,眼睛里似水含情,彷彿欲語還休。
蘇幕穿著一身青衣,銀色的腰帶勾出腰身。雖然面色蒼白,但五官俊極雅極,端是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原本還抱著某種目的的兩姐妹,此刻在看到這位大公子后,倒是陡然生出幾分痴念。
蘇幕久久不語,俞氏垂下眼帘:「看來大公子是沒看上,既然如此。來人,把她們拖下去發賣了。」
「是!」
看到走過來的婆子,紅衣綠衣被嚇的花容失色,她倆跪在地上朝蘇幕邊哭邊磕頭:「求求大公子開恩!」
蘇時行看著下面的嘈雜,不耐的冷哼一聲后便起身朝內院走。
「等等。」蘇幕突然開口,蘇時行條件反射停了下來。但等發現蘇幕叫的是那兩個拉人的婆子后,他臉色難看的拂袖而去。
俞氏用帕子沾沾嘴角:「大公子這是……」
紅衣綠衣苦苦哀求,兩人不敢去拉蘇幕衣角,只能趴在地上瑟瑟發抖。
蘇幕掃了眼被避如蛇蠍的婆子,心裡大約推出她們會被發賣到什麼地方。想到這,他拱手:「您一片苦心,我怎麼好推辭呢。」
「大公子嚴重了。」俞氏眉眼含笑:「你正是知慕少艾的時候,姐姐早逝,我雖是繼母,但該做的一定會做到的。」
蘇幕不置可否,他朝蘇鈺看去:「我自幼獨處,這會一看弟弟便覺得親切。不如今晚你我抵足而眠,也好增進增進感情。」
俞氏神色一僵,還沒等她開口,蘇鈺立刻喊道:「誰要跟你抵足而眠!你這個野種!」
廳里的人神色一變,紛紛左顧右盼。
「住口!」俞氏臉色難看:「是誰在小公子面前胡言亂語,竟然敢帶壞主子!」
蘇綰也上前拍打了蘇鈺一下,用眼神警告他不準再亂說。
「啊,」蘇幕掩住嘴:「我是野種,那蘇大人不就是野人了?鈺哥兒,你作為我弟弟豈不就是……小野種?」
蘇綰眼疾手快捂住了蘇鈺的嘴,已經被氣瘋了的蘇鈺紅著眼左蹬右踹,蘇綰著實受了幾下。她勉強笑笑:「大哥哥,二弟他年幼不懂事,您何苦與他計較。」
蘇幕很理解的點頭:「你說的對,我確實不該和他計較。不過長兄為父,既然鈺哥兒不懂事,那以後他便都和我睡吧,我會好好教他的。」
面對這順杆子就爬的大哥,蘇綰一邊承受更暴躁的蘇鈺,一邊忍不住向俞氏求救。
「大公子真愛說笑,鈺哥兒自有他父親管教,怎麼會用得著麻煩你呢?」俞氏走過去掐掐蘇鈺,用眼神示意他冷靜。
蘇幕攏手偏著頭:「既然鈺哥兒向來是父親教的,那我確實不該插手。不過教孩子要對症下藥,看來我得先去告訴父親鈺哥兒是那裡不懂事……」
俞氏冷聲:「行了!」自從鬥倒了蘇老夫人拿到了管家權后,她已經很多年沒被人這麼威脅了。
稍微冷靜了點,俞氏繼續道:「你弟弟說錯了話,不知道大公子怎樣才肯不計較。」
聽到這話,蘇幕眉眼一彎,恍惚間若春風拂面。
「夫人那裡的話,我是愛計較的人嗎?不過我聽說您在萬竹山有座別院很是清雅,我身子不好,不知道有沒有幸可以去修養幾日。」
蘇綰瞪大雙眼,萬竹山可是皇家寺院所在,那兒貴人繁多,怎麼能便宜這個野種!
然而不等她爆發,俞氏毫不猶豫便同意了:「當然可以,大公子您若是願意,在那多住幾日也無妨。」
看著蘇幕施施然離開的背影,蘇綰和蘇鈺一起炸了。
廳里的丫鬟們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只剩下幾個心腹還留在那裡。
「娘你怎麼能讓那個野種……」
俞氏一巴掌拍在蘇鈺頭上,往日里端莊賢淑的面孔變得十分陰沉:「沉不住氣的東西!」
第一次挨打,蘇鈺不可置信的望著俞氏,簡直都快委屈哭了。
蘇綰看到母親真的生氣了,她咽下質問的話,轉而上前替俞氏順氣:「娘,您消消氣。」
旁邊的大丫鬟素香也端了杯茶過來勸道:「夫人,你何必跟個上不了檯面的東西置氣,看他那樣子,也就只能撒撒潑了。」
俞氏抿了一口茶水潤喉,隨後冷笑:「你說的對,這麼沉不住氣的東西,且讓他囂張幾天。」不過她轉眼看著自己一雙兒女,眼裡全是恨鐵不成鋼:「我往日里真是太慣著你們了!一點城府都沒有,真是白白讓人恥笑!」
被狠狠教訓了一通的兩姐弟對著俞氏敢怒不敢言,但在心裡對蘇幕的厭惡卻直接達到了頂峰。
罵完了,俞氏的氣也消了大半。等回到卧房,她坐在塌上若有所思:「本以為那小畜生會畏畏縮縮,沒想到卻是個不管不顧的。」
素香為她揉肩:「看起來的確不像有謀算的。」
「也不一定,」俞氏十分冷靜,此刻竟一點都沒了在前廳時的憤怒;「他沒有提往年的虧待,也沒有提府里下人的敷衍,反而是不管不顧的激怒老爺。素香,你說他真就是表現出來的這樣嗎?」
素香思索片刻:「奴婢不知,但夫人您是不是太謹慎了。」
俞氏翻翻賬本:「能不謹慎嗎,畢竟他可關係著綰兒的終身大事。」想到這她就頭疼:「兒女真是前世的冤家,平日里鈺哥兒也算沉穩,怎麼今日卻這麼口不擇言?老爺向來重視孝悌,要是知道他罵那小畜生為野種,不知我又要花多少心思去迴轉。」
素香勸慰:「公子年幼,估計是一時無法接受才這麼激憤。等過兩日入了學館,肯定會日漸明白事理的。」
俞氏嘆氣:「希望如此。若不是那小畜生和衛家有親事,我絕對會讓他此生老死於姑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