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長纓
長纓軍得勝歸朝,雖說南越不算強敵,但這也算數十年裡最拿得出手的戰果了。
聖上大喜之下,雖未安排禮部出城相迎,但先鋒軍入城之前卻也讓人把長街打掃的乾乾淨淨。
蘇幕彼時正坐在俞氏安排的馬車裡往萬竹山走,可惜剛出了內城便被堵得嚴嚴實實。
站在馬車上往外看,目之所及簡直是摩肩擦踵,萬人空巷。
趕車的車夫有些嬉皮笑臉:「忘了今兒個是長纓軍回朝的日子了,看來大公子您得多等一會了。」
昨夜蘇幕和小武睡得晚,今兒又一大早被折騰了起來。到了此刻,小武還好,但蘇幕卻有些精神不濟了。原本縮在角落的綠衣紅衣姐妹連忙直起身:「奴婢幫公子揉揉吧。」
還沒等蘇幕說話,小武立刻瞪大了眼攔著中間:「你們老實點!」
別以為他不懂,越漂亮的女人越會害人,他可是聽公子念過很多話本的!
兩姐妹面面相覷,然而小武寸步不讓。
蘇幕看到這架勢忍不住笑出聲,他清咳一聲掩飾:「行了,有需要我會喊你們。」不喊那就是不需要。
紅衣綠衣有些委屈,但還是柔柔的應是后重新縮到角落裡。
這架馬車是蘇家的,裡面除了坐的地方其他什麼都沒有。在這泛著白霧的清晨,小武忍不住又給蘇幕蓋了一件斗篷。
蘇幕靠在車壁上:「找個地方坐坐。」
車夫有些誇張的道:「那還有坐的地方,大公子您出來看看,現在這滿大街可都是等著看長纓軍凱旋的人呢!」
小武皺眉:「出來之前難道不知道會有這種情況嗎?為什麼不等等好避開。」
「這不是想著公子著急嘛,要不,咱們改日再去?」
小武瞧了瞧蘇幕後道:「改什麼日!既然出來了,那就在這好好等著!」
外面的車夫好像嘟囔了什麼,精神有些不濟的蘇幕沒聽清,他也懶得去聽。
雖然有些發困,但他也知道這裡不是睡覺的地方。蘇幕抽出一本書,推開車窗好通風醒神。
一陣歡呼陡然爆發,整個車廂似乎都震了一震。
他們的馬車停在巷口,斜斜對著城門的方向。蘇幕從車窗往外看,剛好看見最先進城的那桿旗幟。筆走龍蛇,鐵畫銀鉤,上面的夏侯兩字攜帶殺伐之氣撲面而來。
然而更讓蘇幕無法忽略的,是那桿旗幟下的銀鎧將軍。
最先看見的是他的勢,身姿筆挺,猶如一桿直指天地的長槍。再近了些,便看見他眼窩深邃,鼻樑高挺,嘴唇削薄。街道上的歡呼更熱烈了,甚至還有絹花從兩邊灑了下來。
大淵的女子雖然含蓄,但在這種激動人心的氛圍中,有人還是忍不住做了略微出格之事。
碧綠的玉石朝街上的將軍呼嘯而去,一些發現不對的小姐們驚呼出聲。然而眾目睽睽之下,將軍略微偏頭,那枚玉佩便被他身邊的護衛打落在地。
蘇幕屏住了呼吸,他有些疑惑自己剛剛看見的那抹幽藍,到底是這將軍的眼睛,還是那枚玉佩的折射。
收到幾處警告的視線,原本正趴在二樓窗邊的衛姝臉色一白。站在旁邊的蘇綰連忙把她拉進包廂。
「你把玉佩扔下去幹嘛!」
衛姝心裡有些發虛,但她還是強撐著道:「她們能扔絹花,為什麼我不能扔玉佩?」
跟兩人同屋的華盈簡直好笑:「這能一樣嗎?絹花輕飄飄的,你那玉佩會把人砸傷的好嗎?」
「不可能!夏侯哥哥身手那麼好,他連飛箭都能接住!」
華盈翻個白眼:「然後呢?你是想夏侯將軍接住了來找你提親?我說衛家小姐,你那玉佩可是戴了好久的吧。」
看到屋裡氣氛不對,蘇綰連忙圓場:「小姝肯定不是故意的,反正現在玉佩也碎了,誰還能認出來是誰的呢?」
看著目光閃爍的衛姝,華盈冷哼:「有些人就是自不量力,明明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偏偏要一口一個哥哥的叫。真不知道從哪來的臉!」
「你!」衛姝氣結,隨即便反唇相譏:「自不量力總比不要臉來的好,仗著是郡主就天天纏著別人,閨閣女兒的臉都被丟盡了!」
「啪!」華盈從腰間解下鞭子狠狠朝地上一抽,她雙目噴火:「你給我再說一遍!」
屋裡的丫鬟們除了華盈那邊的全都花容失色,膽大的趕緊上前攔在主子身前,生怕這位郡主殿下狂性大發。
蘇綰臉皮發緊,她在心裡對兩人破口大罵,但在表面上卻立刻朝華盈行禮:「郡主恕罪!今兒可是夏侯將軍的大好日子,您肯定不想把事情鬧大了讓他遭受非議吧。」
看到華盈解下了鞭子,衛姝終於冷靜了些。她雖然不怕華盈這個異族郡主,但要是莫名被抽了那還是她吃虧。想到這她把話忍住,冷哼著在丫鬟的護送下出了包廂。
華盈的侍從連哄帶勸,終於把盛怒的主子給安撫了下來。看著那走了的兩人,華盈十分不屑:「這就是鄴城的貴女!」
衛姝氣沖沖走出酒樓,此時進城的隊伍也已經走出了這條街。她跺了跺腳,立刻便指使著下人把馬車拉來去追趕夏侯遮。等到蘇綰出來,只能看見衛家馬車留下的灰塵。
蘇幕坐在車裡,饒有興緻的看著他那位繼妹變臉。
還是年紀小了,這強顏歡笑的樣子可真是難看啊。
人潮散去,蘇幕幾人終於再次啟程。五條運河把鄴城進行切割,發達的水系讓橋樑在這裡隨處可見。河堤上的柳樹在秋天有些蕭瑟,但川流不息的人群卻讓它們絲毫不顯寂寥。
馬車離內城越來越遠,約莫兩個時辰后,翠綠的萬竹山終於出現在眼前。
城東千佛寺,城西萬竹山。
大淵皇室篤信佛教,光鄴城內外就有不下十來處寺廟。其中,千佛寺最受民間香火,萬竹山上的報恩寺則為皇家御封。
在進京之前,蘇幕有讓人打聽過各方消息。關於萬竹山的認知就是那裡的院子很貴,非常貴。所以在聽說蘇家在那裡有別院后,他便第一時間動了心思。
到了地方才發現蘇家別院是在很外圍的地方,外到只能隱隱看見漫山的綠竹。
來時一輛馬車,回去反而變成了兩輛。
下人們拿著行李依次上車,小武站在門口抱臂看著他們。車夫假惺惺的湊過來:」夫人說大公子是要在別院清修。這人要是多的話,那不就不是清修了嗎?」
小武在台階上居高臨下的看了他一眼,在確定所有下人都上了車后,他便頭也不回的進了屋直接關上大門。
車夫討了個沒趣,他用力朝大門呸了一口:「什麼玩意!」
別院呈四方形,中央被挖成蓮池,裡面還養了各色錦鯉。蘇幕站在庭廊下,不知從那裡捻了點魚食在餵魚。紅衣被打發到後面收拾卧室,綠衣則負責整理廚房。
小武一路小跑進了院子:「嘿嘿嘿,公子,我哥他應該馬上就能到了!」
蘇幕頷首:「你到外面迎迎。」
小武忍不住樂:「蘇家以為把人全撤走咱們就傻眼了,但其實咱們還巴不得呢!這麼一弄,真是省了不少的事。」
蘇幕彈彈他腦殼:「再笑就更傻了,快點出去,小心你哥他找錯地兒。」
小武捂住腦門,傻樂著往外走。
遙遙的,遠處傳來撞鐘的聲音。蘇幕閉上眼,竹林特有的氣息隨風而來。
皇城內。
夏侯遮從御書房出來后,短短半刻鐘,他就先後『偶遇』了三皇子和七皇子。
三皇子高豫滿面堆笑:「恭喜啊表叔,你現在可是我們大淵最年輕的冠軍大將軍了!」
能不年輕嗎,三皇子雖然喊他表叔,但其實夏侯遮比他還小了兩歲,今年才剛滿雙十。
紅色的宮牆之下,三皇子依然是一副文人雅士的模樣,眉眼細長,與他母妃純嬪一脈相承。
「微臣不過僥倖。」夏侯遮眉目冷峻:「聽說三皇子你倒是又出了新文選。」
三皇子連忙擺手,但笑意卻加深了:「本王不像你和二皇兄那樣能為國征戰,想要出力也就只能仰仗自己那點淺薄的學識了。」
寒暄幾句后,兩個剛走過拐角,迎面便撞上了手裡捧著案卷的七皇子高豦。
「三皇兄?表叔?」氣質矜貴的高豦有些詫異:「這麼巧。」
三皇子似笑非笑:「確實巧,不過七弟你現在不該在吏部嗎,怎麼跑到御書房來了。」
七皇子舉舉手上的案卷苦笑:「還不是年終評核快到了,有些大臣我實在拿不準,這便來請示父皇了。」
三皇子眼裡有什麼情緒一閃而過:「七弟勤勉,我和表叔就不耽誤你做事了。」
七皇子臉面搖頭:「我不過是個打下手的,倒是表叔厲害的很,一出手就讓南越老實了下來。」
始終做壁上觀的夏侯遮這才淡淡道:「南越本就是試探,見我朝大軍壓境,他自然就不敢再犯。」
聽了這話,兩位皇子神色各異。雖然知道不少內情,但夏侯遮親口承認了自己的功勞有水分,這還是讓兩人眉目間舒緩不少。比起半分功勞恨不得誇成十分的二皇兄,這位不居功的表叔,倒是讓人看著順眼多了。
略微又交談了幾句,當兩位皇子發出宴請邀約時,夏侯遮毫不遲疑的拒絕了:「微臣明日起便會去往萬竹山小住。」
三皇子恍然:「是去看望大長公主吧。」
夏侯遮抿住嘴沒有回答,於是其他人便當他默認了。
大長公主與戰神夏侯翎夫妻情深,當年夏侯翎病故后,大長公主萬念俱灰下便自請入報恩寺修行。至今快二十年余了,她再也未曾踏出山門一步。
身為兩人的兒子,夏侯遮每年在萬竹山小住也成了定例。想一想,從長纓軍出徵到現在,也確實是該去了。
聽說夏侯遮是去看望大長公主,三皇子和七皇子便不再勉強。畢竟大長公主雖與聖上同歲,但她卻是先皇胞妹,聖上的親姑姑。當年先皇駕崩,太子登基。多虧了大長公主當機立斷嫁給了夏侯翎,這才鎮壓了那些有異心的宗室臣子。
所以即使大長公主早已不問世事,但她在聖上心目中的地位依然不可動搖,這從每年聖上都會親臨報恩寺便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