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螳螂
等到擺脫糾纏從宮門出來后,天上的日頭已經快走到正中央了。
十二坐在車轅上甩著鞭子,夏侯遮往他身後看看。十二擠擠眼睛,有些嬉皮笑臉的朝馬車裡示意:「將軍,九哥已經給放進去啦。」
夏侯遮掃了他一眼,十二連忙蹦下車恭恭敬敬的束手站在一邊。
「駕!」馬車壓著石板咕嚕嚕朝城西而去。
一邊趕車,十二一邊在心裡發憷,自家主子的威勢可真是越來越重了。
剛出了西林門,馬車裡突然傳來咔嚓一聲巨響。聽起來就像是……桌子被硬生生捏碎了?
十二警覺的掀開車簾朝里望去:「將……軍?」
夏侯遮抬起頭,原本泛著幽藍的眼眸此刻竟然有著隱隱血色。他冷冷吐出兩字:「出去。」
十二立刻知趣的放下帘子,天吶,他跟了將軍這麼久,可從來沒見將軍被氣成這樣!之前不是一看信就會心情很好嗎?怎麼這次……
車廂內,夏侯遮臉上的神色變幻不定:「……知慕少艾……美婢?好、的、很。」他咬牙切齒的盯著信紙,最後三個字更是一字一頓,似乎恨不得把某個人的肉叼在嘴裡狠狠研磨。
「俞氏嗎,真是……找死!」
閉著眼稍微平復了下情緒,夏侯遮在心裡冷笑:怪不得某人自己都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要是再不出手,估計他的頭頂都要能跑馬了!
「通知甲三,計劃提前,今晚就動手。」
這邊一條條命令不斷的傳達下去,那邊蘇幕還在渾然不知的開心著。
敖文比小武大了三歲,當年跟著敖嬤嬤逃荒的時候他已經十五了。或許是有過慘痛的經歷,他的性格十分穩重,近年錦書坊的事大多都在由他在打理。
但縱然性格老成,當敖文看見笑吟吟站在池邊的蘇幕時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他一把糊開湊近搖尾巴的倒霉弟弟,疾走幾步跪在蘇幕面前。
「公子!」
蘇幕連忙彎腰把他扶起來:「明明都是大人了,不就數月未見嗎。怎麼還哭鼻子?小心你弟弟笑話。」
小武繞著兩人打轉,圓臉上都是驚奇:「哥你也會哭啊?」
敖文抹了抹眼角狠狠瞪了小武一眼:「讓你別給公子添麻煩,你做到了沒有?」
小武心虛的小聲道:「我覺得我做到了。」
敖文眯起眼:「你覺得?」
看到他又要教訓小武,蘇幕連忙打圓場:「行了行了,小文你把京里的鋪子都弄好了嗎?」
敖文忙認真答到:「差不多了,等到姑蘇那批新書運過來就能開張。楊伯在那裡坐鎮走不開,就讓我帶了四個下人過來,其中有兩個是新買的。」
蘇幕點頭:「你做事向來妥帖,既然來了,這邊的院子暫時就交給你打理了。」
敖文欲言又止。
小武推了推他:「哥你想說啥就說唄,不然憋到死公子也不會問的。」
蘇幕斜了他一眼,心道傻子你哥就是做給你看的。
果不其然,敖文操著一臉其實我不想說,但是既然你讓我說那我就說了的表情道:「公子,咱們以後都會留在鄴城嗎?姑蘇,不是也挺好的嗎。」說著他瞅著小武,義正言辭的教育道:「下次公子還沒說話你別插嘴,知不知道。」
小武委委屈屈的哦了聲。
關於這個問題,在決定來鄴城之前敖嬤嬤和楊伯都問過。小蘇幕在姑蘇一待十五年,說是修養其實就是放逐。蘇幕穿來后,他靠著寫話本也算是弄了份家業,在那兩位老人看來,留在姑蘇或許不能大富大貴,但至少可以保住平安。
京城居大不易,他們對鄴城實在是心有餘悸。
蘇幕朝旁邊走了幾步,隨手把石桌上的魚食全傾進池塘。五顏六色的錦鯉頓時一擁而上,水面咕嚕嚕作響。
「姑蘇再好,鄴城這趟渾水,我也必須得攪進來。」
雖然蘇家別院地勢偏,旁邊走幾步就是萬竹山的後山。但也正因為如此,它反而有著特殊的清幽。
小武見到了哥哥就把主子丟在一旁,敖文忙進忙出的他便也跟來跟去。沒過一會蘇幕就被晃的眼暈,只能抽本書走到後院的小亭子里閑坐。
面對紅衣綠衣姐妹,敖文的態度和他弟弟一脈相承。
等到蘇幕看累了抬頭歇歇眼時,他看見那兩個姑娘已經換下羅衫,正漲紅著臉從後門抗柴火。
敖文站在旁邊黑著臉:「你們都不吃飯的嗎?這點子力氣都沒有!」
綠衣淚眼盈盈的看著他:「小哥,奴家……」
她話還沒說完,小武趕緊從後面蹦起來捂住他哥的眼睛:「別聽別聽,妖精念經!」
敖文用力把他扒拉下來:「那你捂我眼睛幹嘛!而且妖精也不念經,念經的是和尚。」
小武跟個猴子樣靈活的掛在他身上:「不對,公子新給我說了個白骨精三打蜘蛛精的故事,她就會念經!」
綠衣被晾在一旁無語凝噎,不知道眼淚還該不該繼續掉下去。
兩兄弟在後門拉扯了半天,最後是敖文用暴力把小武鎮壓了。等回頭一看,發現這個叫綠衣的還在,敖文有些不滿:「我們這不養閑人,剛剛問你你什麼都不會。要是連體力活都做不了,那你趁早出去自謀出路吧。」
綠衣乾巴巴的笑笑:她明明說了自己會伺候人,還是怎麼伺候都可以的那種啊……
紅衣一直默默看著沒說話,看了一會後,她低聲道:「妹妹,咱們還是幹活吧。」說完,她咬牙把柴火推到肩上扛起來朝廚房走去。
蘇幕饒有興趣的圍觀了會,等綠衣求救的眼神掃過來時,他很乾脆的背過了身。
秋高氣爽,清風從水面上拂來。涼亭周圍的白紗微微揚起,偶爾會與旁邊的柳樹糾纏。
等吃了午飯,別院了的大掃除繼續。蘇幕這個主子由於礙事,便又被趕到後院亭子里看書。
等到手中的遊記翻了三分之一時,一股熟悉的苦味讓蘇幕皺起眉頭。
約莫十六七歲穿著下人服的小廝小心端著葯碗,沿著塘邊的石子路朝涼亭而來。
「公子,小武哥說你該喝葯了。」
蘇幕把書卷了卷:「他人呢。」
「他正在整理您的手稿,囑咐小的一定要看著您把葯喝了。」
蘇幕顧左右而言他:「你是新進府的,之前都是在京中嗎?」
小廝眉眼粗黑,身材高大,他用力點頭:「對啊,小的從出生就在。」
蘇幕示意他把葯放在石桌上:「這麼燙怎麼喝,不如你先跟我說說這京里有什麼不錯的景緻吧。」
小廝把葯碗放下后撓撓頭:「小的沒怎麼出過門,不過我剛剛聽說這萬竹山的後山風景就特別好,平日里很多書生都會在石階上一邊漫步一邊吟詩啥的。」
「是嗎。」蘇幕看了眼黑漆漆的湯藥,很自然的起身道:「既然如此,來都來了,那不去看看豈不是很可惜。」
涼亭離後門很近,蘇幕踱步到門口,確實能隱約看到一條石徑。
小廝站在院子里撓撓頭:「哎公子你的葯……」
蘇幕立刻毫不遲疑的加快腳步,隱約能聽到他嘟囔一句:「我還那是你的葯呢。」
那碗葯可憐兮兮的躺在石桌上,只有小武在廚房裡到處亂竄:「誒我的葯呢?我給公子熬得葯那去了?」
都說無肉使人瘦,無竹使人俗。
不得不說,漫山遍野的綠竹能讓人見之忘俗。伴著遙遙的鐘聲,蘇幕沿著台階越走越深。等到四周陷入寂靜時,他才猛然發現不對。
???說好的很多書生呢?怎麼連蟲子都不叫了?
這片竹林里的竹子十分高大,蒼勁的竹竿下間或伏著幾塊山石。蘇幕停下腳步正在疑惑,突然眼尖的看見前面石頭下有什麼動了動。
他眨眨眼,不由自主的抓緊手中的書。
那東西又動了動,蘇幕倒抽一口涼氣。他看清了,那是一隻沾滿了血跡的手。似乎是石頭後面有個人,正在努力扒著石頭想站起來。
猶豫了一下,蘇幕拂開袖子轉身就走。
沒辦法,身為文弱書生,這種沾血的事他實在是不敢自不量力的去插手。
然而還沒走幾步,蘇幕發現幾個黑衣人從他來時的山腳疾步奔來。
鋼刀反射出冷光,遠遠就夾裹著一片肅殺之氣。
蘇幕連連後退,他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脖子。快速掃視周圍,他發現前後右邊竹林都瑟瑟作響,於是就立刻朝著左邊跑。然而剛邁腳,他的左腿便猛然一緊。
側身趴在石頭後面的人滿身血污,他的右手此刻正用力的抓著蘇幕腳腕。
蘇幕問候了下對方,來不及多想,他乾脆的彎腰拖起那人便開始後退。
……真沉。
竹林里的響聲越來越近,蘇幕額角冒汗,快速在心裡思索對策。
他剛剛在觀察的時候發現這處山脈是由幾座山一起組成的,雖然主山這邊全是竹子且地勢和緩,但旁邊與其他山相間的地方卻是谷深樹茂。
在這種百分之九十九會被滅口的情況下,只能放手一搏了。
蘇幕面不改色的把人拖在地上走,不一會那人就連吐好幾口血。
有些頭疼的從香囊里掏出保命丸塞到那人嘴裡,然後再三下五除二的扯開他外衣扔到一旁。蘇幕朝身後看了一眼大致找了個路線,聽著近在咫尺的腳步聲他抱著地上那人毫不猶豫的滾下山坡。
不過兩息之後,十來個穿著短打手持利刃的人從三面圍了過來。
「人呢?」
一人從地上撿起外套:「老大這有衣服!」
像是領頭的那人暴跳:「主子要的是人!折了那麼多人手才重傷了他,就這還讓人跑了?」
其他人散開四周搜尋,在看了看地面的痕迹後有人疑惑:「老大,剛剛人絕對在這,會不會是跳下去了?」
所有人都朝北面的山崖望去,那人身受重傷,要是真滾了下去應該也算是達成主子要求了吧。
臉上表情變換不定,領頭那人果斷道:「算了,先撤!」
然而話音未落,竹林里突然又湧出一批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