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聯合戰役

富蘭克林·希格拉元帥從總統辦公室出來的時候，臉黑得就像是舷窗外深幽的太空。

今天下午，在和臨時總統克里斯汀女士爭執了兩個小時之後，為軍方申請更多配給的計劃，最終還是以失敗告終了。

做為「方舟」的艦長，統帥部最高司令，他怎麼也不能理解總統的想法。

「目前資源配給的方案，是經過臨時議會全體成員一致通過的決定，已經最大限度地照顧軍方了，我不認為這有更改的必要。」

寬闊的辦公檯后，雍容華貴的美麗女士，就是這樣冷淡地拒絕了他洋洋洒洒了幾十頁的建議書的。

「危險是軍隊在承擔，守衛是軍隊在執行，犧牲是軍隊在付出。」希格拉針鋒相對，「但事實上，軍隊的配給，只佔到了總量的30%不到，我們甚至連替那些捐軀的烈士舉辦追悼儀式都在捉襟見肘，而大量毫無做為的平民，卻消耗了50%以上的配給！總統女士，您這難道是合理的嗎？」

「希格拉元帥，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軍隊來源於人民，所以永遠不能凌駕於人民之上，否則的話，和法西嘶又有何區別？」

「現在是非常時期，資源緊張，我們所追求的並不是自身的利益，支配更多的資源只是為了一時的方便罷了，在到達天秤座Gliese581g之前，我們這麼做只是暫時的權宜措施！」

「那麼我倒要問一問，還要多久的時間才能抵達Gliese581g呢？一個月，一年還是十年呢？您能給出保證嗎？何況就算是Gliese581g與地球的相似度高達0.89，但始終這只是建立在理論上的參數，誰也沒有真正實地考察過，如果它並不適宜我們居住呢？如果我們還需要在宇宙中徘徊呢？既然如此，尊駕們仍然要穩坐在利益鏈的頂端，繼續剝奪人民的權益，並主張一時的方便嗎？」

……

那個討厭的女人！那個在三年前還是一個家庭教師的女人！

也不想想當初是誰讓她上「方舟」的……

如果沒有我們這些軍人的幫助，恐怕她早就隨著地球一起灰飛煙滅了吧？結果如今安逸了，就開始針對起我們來了……

他承認，軍人必須服從於政府，但那也要看看是怎樣的一個政府，是否合法的政府！

想想還真是後悔，當初就不該一時心軟，支持那些平民們搞什麼臨時政府選舉！

「無政府主義只會滋生暴力與恐怖、墮落與犯罪！我們是最後的人類，但如果連喪失了秩序，喪失了文明，那麼我們還有什麼資格被稱之為人呢？」

真不知道自己當初怎麼就信了那個女人的這番鬼話，結果弄得現在自己束手束腳，什麼事都要聽她的指手畫腳……

這個玩笑一般的政府！

真是讓人生氣！

這種不佳的情緒一直延續到他走進艦長室的時候，才稍稍有所好轉。

「怎麼會是你？」他一踏進艙門，就看到布蘭德利·愛德華從舒適的沙發上站了起來，沖著自己微笑，「真沒想到你會來。」

他說著，一邊上前擁抱了一下這位老友。

他們的確是老朋友了。

曾經西點軍校的同窗，橄欖球隊的隊友，畢業后又一起呆在地球防衛軍，雖然希格拉由於家庭的關係，順著滑溜的前程之梯往上爬的時候，並沒有什麼元帥的兒子和孫子在排擠他。以至於自己的升職速度遠遠甩開了對方好幾條街，然而這卻並不影響他們之間的友誼。

也是因為這份友誼，在獲得了「方舟部隊」艦長任命之後，他才一直努力把愛德華調到了自己的手下。

這倒不是出於什麼私心，事實上他一直認為愛德華是一個能幹，有前途的軍官，何況又是軍人世家出身。調他進「方舟」，避免了對方隨著地球毀滅的命運，這是為人類保存精英分子應做的事。

「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愛德華似笑非笑。

「看來這不是一次社交性拜訪啊。」希格拉走到有輪子的酒吧旁邊，開始調馬提尼酒，「先說好消息吧，今天我聽到的壞消息已經夠多的了。」

「好消息就是，我們的首席科學家陳天歌教授，已經找到了讓『方舟』離開這個鬼地方的辦法。」上校一邊說著，一邊遞了一份文件給他。

「是嗎？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們在這片星域耽擱的已經太久了……」希格拉目光一閃。

是的，他們已經耽擱的太久了。

在這片奇怪的星域里。

儘管一直嚴格的保密著，但因為燃料耗盡而不得不「中途下車」的傳聞，還是在飛船里，逐漸地傳揚開了。

「我們走不了嗎……」

「這是什麼鬼地方，不是說我們的目的地Gliese581g是一顆擁有穩定的大氣層，所以表面可維持液態湖泊河流，從各種意義上都非常美麗的綠色行星嗎……」

類似這樣的竊竊私議，希格拉早已不是第一次聽到了。

不止是那些平民，甚至就連軍隊，都開始漸漸地被一層悲觀的陰影所籠罩——儘管目前還不太明顯。

但仍由這股勢頭髮展下去的話，顯然不是什麼好事。

「那麼壞消息呢？」元帥將調好的雞尾酒遞給了對方一杯，一邊接過了他手裡的文件。

「壞消息的話……可都在這份作戰計劃里了。」愛德華彷彿是故意似的，賣了個關子。

「諸神黃昏？」希格拉默默地乜斜著盯了他一眼。

即使只有一眼，以他洞悉世事的眼光和閱人無數的資歷，希格拉也能很輕易地看出了自己的老友今天恐怕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而目的就在自己手上的這份計劃書里。

這是一份相當詳盡的作戰計劃，與上一次簡單的探索不同，包含了空、陸兩大軍種的聯合登陸作戰。目的也很清楚：奪取巨蟲的殘骸，利用它的外骨骼來製造容納核聚變燃料的容器，改造「方舟」的曲率航行裝置，最終離開這片星域，同時一勞永逸地解決飛船曲率航行消耗能源過大的問題。

只是……

「這份計劃可行性你有把握嗎？」在詳細閱讀了愛德華上校的白皮書之後，希格拉遲疑著開口問道。

「我知道你是一個小心謹慎的人，老夥計。」愛德華笑著呷了一口酒，「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我是不會把這份計劃放在你辦公桌上的。」

「作戰的目的很明確，你在後面也附上了沙漠行星的探索報告和陳教授關於巨蟲外骨骼材料利用可行性的研究報告。」希格拉指著報告說，「但問題是……你這個『諸神黃昏』聯合作戰，只派遣你手下一個航空戰隊維持戰役期間的制空權，這是不是有點盲目自信了？」

「稍稍訂正一點：並不是只有一個航空戰隊，我的朋友。」愛德華糾正道，「我只是讓第二航空戰隊首發，事實上在後續，我還準備了第一航空戰隊進行支援的吶。」

「可是按照這個計劃，在同一時間行星上還是只有一支空軍力量在支援地面部隊的作戰吧？」希格拉搖搖頭，「根據你這回提供的，我們上次探索行星的遭遇戰役情況匯總，還有最新監測報告，沙漠行星上如今不再是起初一派寧靜的景象了，甚至可以說已經滿天都是那種令人噁心的『工蜂』在橫行無忌。就靠一個航空戰隊的力量，就能對付這麼多異星蟲族？」

的確，如今這顆神秘的沙漠行星，早已不是當初一派寧靜的死星了。

根據監測組雷達的探索報告，從各種意義上說，或許稱它為地獄之星更合適一點。

猶如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自從秦楓擊殺了巨蟲之後，不但圍繞著巨蟲殘骸，甚至整個星球表面，都覆蓋著各式各樣的爬蟲……

在地上爬的，有「兵蟻」、「蜘蛛」天上飛的有「工蜂」、「龍蠅」……甚至還有更多人類根本叫不出名字的，猙獰醜陋，猶如煉獄惡魔的蟲類，在蔓延無際的黃沙上四處亂竄，然後自相殘殺著……

而死亡的個體，則迅速地成為了其他蟲類的食物……

暴戾、血腥！

或許這就是它們生存的模式吧……

不過還有兩點，算是值得慶幸的事：

首先就是……至今為止，還沒有發現其他類似巨蟲一般恐怖的存在。

「或許那只是個體特殊變異的結果。」

這是生物學專家組給出的並不肯定的答覆。

畢竟……沒有人敢去深入地研究。

其次是那些爬蟲們，至今都沒有發現位於他們行星軌道上空，這艘人類的母艦。

所以他們暫時還是安全的。

只不過……

如果不再去招惹這些怪物倒還好，但是不派部隊下去的話，非但無法取得燃料的補充，改用核聚變點燃曲率航行助推器的研究，也必然停滯不前。那麼，靠什麼離開這片星域，飛往距離地球20光年，距離這裡也有10光年的天秤座星域？

就靠飛船本身的只能達到第三宇宙速度的驅動力？那豈不是一萬年都到不了？

而且就算這樣！燃料也是有限的，庫存的普通燃料，夠不夠他們飛離這片星域都成問題。何況這裡是浩瀚無垠的宇宙，萬一離開了這裡，又找不到新的擁有鈾礦資源的星球……

他們這些最後的地球人，豈不是要和方舟一起，成為宇宙的漂流物了？！

可是如果再派部隊下去的話……

「如果是別的航空戰隊可能的確會吃力。」愛德華提示道，「但是我們同樣不該忘記，第二航空戰隊可是擁有著號稱『擊墜王』的秦楓中尉的空軍中隊吶。」

「秦……楓？」

「你忘了？就是那個前幾天我們剛花費了不少資源，為他舉行追悼會，結果他卻在最後安全歸來的飛行員。」愛德華放下酒杯，走到艦長的身邊，指了指白皮書最後一頁上那個醒目的名字，「我還因此特地為他向你申請了軍銜……」

希格拉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他想起來了。

那個誰都以為他已經英勇犧牲，卻在最後王者歸來的年輕軍官，他的晉陞令還是自己親手簽發的。當初看到他那張俊逸清秀的遺像時，自己還曾經為軍隊又損失了一位精英機師著實感慨過一番。

不過……

就靠一個人的力量……

能夠支撐的起整個戰役嗎？

「如果是別人的話，恐怕有難度。」彷彿是看穿了上官的心思，愛德華的一字一頓的聲音充滿了無比的信心，「但是秦楓的話，就一定可以——畢竟他可是獨自擊殺了巨蟲的那個人吶。」

唔……

獨自擊殺巨蟲……

的確是一個相當了不起的機師。

只是，如果把關係人類命運的戰役成敗，糾結在一個人的身上，這樣的話……

「第二航空戰隊的任務，只是奪取制空權，並不需要維持很久。只要堅持到我們的地面部隊取得巨蟲的殘骸就足夠了，這個過程絕對不會很長，畢竟那些『兵蟻』都已經在此前的大爆炸中，被消滅得七七八八了，不是嗎？」上校接著說，「更何況，我還在第二航空戰隊的後面安排了支援。」

「可是，為何不讓第一航空戰隊……」

「之所以不讓第一航空戰隊同時出陣，主要是出於損失方面的考慮……」

唔——

損失嗎？

的確，這三年以來，軍人的損失相當的嚴重，部隊的數量不斷減少，而向臨時政府申請的強制徵召平民入伍的提議，又被那個討厭的女人否決了……

「我們是自由的政府，不是專制的獨裁，入伍必須以人民個人的意願為主導。」在駁回自己提案的時候，她是這麼說的吧。

真是讓人火大啊！

「最關鍵的……」上校說道，「我們可以憑藉這一次的聯合作戰，向政府證明軍隊的重要性！告訴那班成天坐在辦公室里吹著空調的傢伙們，沒有我們的努力和付出，他們就沒可能離開這個鬼地方，不是嗎？」

希格拉渾身輕震。彷彿耳邊聽到的，已不再是老友那熟悉的語音，而是……

震懾心靈的魔咒！

由愛德華上校親手編寫的，直攝他靈魂的魔咒！

諸神黃昏嗎？

這個北歐神話中，預言中一連串巨大的，包括造成許多重要神祇死亡的大戰……

會為臨時政府那些政治寡頭們鳴響喪鐘，成為他們的「諸神黃昏」而邁出第一步嗎？

希格拉微微抬起眼，看著自己這位多年的老友：「……你把計劃書留下，我再好好看看。」

「是，元帥。」

愛德華不再多說，微微一笑，伸手敬了個軍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