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畫像
許濟恆看到趙予安的眼底帶著濃重的哀傷,他很快讓自己看上去已經平靜了下來,道,「過往的事情不必再提,我無需責怪你,往事已矣,再怎麼緬懷也改變不了什麼,我也不想輕易再回憶起過往,多年未見,你我既都有各自的生活,那便不要輕易打亂了,鬧得都不好過。」
許濟恆此時確實不是那麼想見到趙予安,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是以後再也見不到他。
這是他兒時的第一個玩伴,可再深刻的情感也早已隨著時間而淡去,更遑論他與趙予安統共才見過那麼幾次。在周府的那幾年他的生活不所謂不充實,雖說偶爾還是會想起趙予安,想起他對自己說這幾年都不會再來周府了,若是他得了空,隨時都可以去找他。
在周府生活的頭一年許濟恆不是沒有動過去找趙予安這個念頭,可之後立軒和頤寧的出生也佔據了他許多的精力,久而久之這樣的想法便淡下來了。過後再想起來也不過是趙予安與自己性情相投,極為合得來罷了。
如今再見面也不過只能讓他想起周府眾人再也不復存在的事,不斷提醒對方過往美好的事物早已經消散,兩人都落不得輕鬆,那麼又何必自討苦吃呢。
趙予安苦笑一聲,道:「濟恆既然覺得我們輕易不要再見面了,那便如此吧,知道你如今還算安好就罷了,也不枉費我找了你這樣久。」
許濟恆聽到趙予安的最後一句話頓了片刻,還是沒有再問下去,只道:「那今日便就此別過吧。」
「既是如此,濟恆不至於連一幅畫也不願意幫我畫吧,我除了實在想見上你一面,也確實想向你求一幅畫。」趙予安又道。
許濟恆看著趙予安,沒有說話。
趙予安話語中帶著苦意,道:「是我胡攪蠻纏了,濟恆若實在不願意的話,便罷了吧。」
許濟恆靜默了片刻,道:「畫什麼?」
趙予安也忽然沉默了下來,他聳拉著眼角,又抬眼望著許濟恆,扯了扯嘴角,做一副強顏歡笑的模樣,「勞煩你為我的母親做一幅畫,許久未曾見過她了,又不敢輕易動筆,濟恆的畫技比我好上太多,便請你為她畫上一幅吧。」
許濟恆看了趙予安一眼,抿了下嘴,依舊沒有多問,只說:「將令堂的外形特徵與我說一下。」
兩人說完了與畫像先關的事,又約好了拿畫的時間,許濟恆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趙予安拋給了他許多疑問,他卻也沒順著往下接,別人的事情他不欲多問,也沒有問下去的興趣。
看到這裡傅如斯確實有些疑惑,許濟恆現在這般的不咸不淡,甚至有些冷漠,不知趙予安之後是用了什麼手段才改變了許濟恆對他的態度。
趙予安不再似兒時那般真誠,旁觀者清,傅如斯只覺得此時的趙予安像是臉上帶著層層的面具,能迷惑他人,也讓旁人看不透。
兩人約定的依舊是這座茶樓,拿到畫時趙予安久久沒有說話,他看著桌上的未曾展開的畫,良久才伸手去拿。
許濟恆看到他那畫的手在微微顫抖,他低頭喝了口茶,沒有出聲,也沒什麼多餘的表情。
趙予安小心的將畫拿起,像是對待什麼易碎品一般,他笑了笑,眼中卻並無半分笑意,「勞煩濟恆了,不甚感謝。」
許濟恆道:「若是這畫不和你的心意,我可再拿去修改。」
許濟恆雖然不想兩人過多的見面,可或許是出於職業修養,他不得不多加這一句。
「何須說這些,濟恆的畫我自是放心的。」
「那我便先行告辭了。」
許濟恆起身欲走,趙予安連忙叫住他,無奈道:「我知濟恆你不願意見到我,可你辛苦為我作畫,我還未將你應得的酬勞給你。」
許濟恆平靜道:「這畫便當是我送與你的見面禮罷。」
趙予安低下頭,低聲道:「什麼見面禮,怕是再也不想與我相見罷了。」
許濟恆沒有答話,趙予安今天確實有些刻薄無理了,他像是忽然反應過來,很快站起身,解釋道:「濟恆不要將我的話當真,今日我狀態不太好,將不好的情緒帶給你了,抱歉,望你不要與我一般計較。」
趙予安的眼底有一抹暗紅,許濟恆看著他,猶豫道:「你...」
趙予安強撐著故作不在意的模樣,嘴邊泛起的卻是苦笑,「今日是我母親的祭日,濟恆若是不介意的話,能否多留片刻。」
許濟恆還沒有答話,趙予安卻再也維持不住臉上的表情了,「哪怕什麼也不說,多陪我在這裡坐一會兒,也是好的。」
許濟恆不曾見過趙予安這般模樣,他像是天生長了張笑臉,眼中本該是時刻都帶著笑意的,可現在這般難過悲傷,讓許濟恆有些不習慣。
說是坐片刻,兩人還真的只是做了片刻,一名小廝模樣的人著急忙慌的跑上了樓,嘴裡叫著:「少爺喲!你怎麼還在這兒!」
趙予安懷中抱著畫,聞言冷笑一聲,「我不在這兒,該在哪兒?」
小廝快要急死了,「今日是夫人的壽辰,老爺前些日子便那般告訴你讓你今日萬不可遲到,如今眾賓客都快到齊了,唯獨少爺你還沒到,老爺之後還不定怎麼教訓你呢!」
趙予安厲聲道:「夫人?趙府中哪來的夫人?」
他忽而又笑了聲,道:「今日來參加我母親喪宴的人竟然這般多?」
小廝立馬看了眼周圍,苦勸道:「哎喲我的好少爺,這話你可說不得,老爺那脾氣你不是不知道,若今日這話傳到他耳朵里,你又得吃苦頭了!」
趙予安看著嚇得不行的小廝,嘲道:「怕什麼,今日是你口中所謂夫人的壽辰,來日指不定又是哪個的,我不為難你,你早些回去交交差吧,就說我今日醉死在外頭了,去不了。」
那小廝不依,賴死賴活要帶著趙予安回去,趙予安權當沒有看到這個人,小廝沒辦法,只能早些回去交著苦差了。
趙予安看向一旁的許濟恆,道:「讓你看笑話了。」
許濟恆搖頭,兩人再次沒了對話。
不論是眉眼間寫滿了哀傷的趙予安,還是有些咄咄逼人的趙予安,許濟恆今日都是第一次見。
趙予安撐著額角,半晌后低聲道:「今日是我任性,耽誤你時間了,你去忙你的事吧。」
「節哀。」
趙予安笑笑,沒有說話。
許濟恆張口,似乎想說些什麼,猶豫了下,卻還是轉身離開了。
幾日後他到鎮上將草藥賣完,又去了趟趙哥的店鋪,拜別了趙哥出來沒走多久,便在一個巷子里看到了趙予安。
趙予安的身上帶著酒氣,低頭兀自走著,怎麼看都像是一個落魄了的少爺,撞上了許濟恆也沒有抬頭看人,向後踉蹌了兩步,沉著嗓子說了句抱歉。
許濟恆扶住他,叫了聲他的名字。
趙予安先是下意識吸了口涼氣,又驀的抬頭,他的眼眶有些發黑,似乎已經多日沒有睡覺了,他緊緊盯著許濟恆,像是看到了什麼救星一般。
許濟恆察覺到不對勁,連忙鬆開他,遲疑了片刻,還是輕輕捲起了趙予安的衣袖。
映入眼帘的是幾道泛著青紫的傷痕,似是被人用重物敲打出來的痕迹,許濟恆忽然想起那日來找趙予安的小廝說他今日若是不快些去壽宴上,老爺又會給他好看。
原來便是這樣么。
趙予安縮回了手,將袖子放下來,擺擺手無所謂道:「無礙,早已經習慣了。」
許濟恆看著趙予安,忽然就有些不落忍,也沒怎麼多想,便道:「隨我回家處理一下傷口罷。」
趙予安知道若自己推辭的話那許濟恆也便真會依了他,於是點了點頭,跟在許濟恆身後走了。
許濟恆的住處除了趙哥外便無人知曉了,趙予安算是來這地方的第二個客人。
到家后許濟恆沒有耽誤,待趙予安坐下后便從房中拿來藥膏給趙予安敷上了,藥膏清涼,抹在傷口上時趙予安下意識的縮了下手,而後便咬牙忍住了。
上完葯後趙予安迎上許濟恆的目光,擠出張笑臉,道:「又麻煩濟恆了,多謝。」
許濟恆將藥膏放到桌上,道:「不願意的話便不要逞強。」
趙予安像是忽然失了再強裝下去的勇氣,低頭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許濟恆也沒有想過自己有一日會將趙予安帶回這地方,他或多或少的猜到了趙予安身上發生了什麼,他一貫不會安慰人,也不想說那些無用的場面話,便也跟著沉默起來。
如此過了良久,趙予安的聲音變得喑啞,「若是濟恆得空的話,可否再幫我畫一幅畫像?」
許濟恆點頭,應道,「嗯。」
趙予安握緊拳頭,「是我無用,從前護不住母親,到如今連畫像也保護不了。」
或許是喝了酒的緣故,也或許是許濟恆就在他旁邊,能讓他感受到安心的緣故,趙予安斷斷續續的說起了話。
是一個有些俗套的故事。
在趙予安十二歲之前,他的父親雖說有些嚴厲,可不論是對他還是對母親,都是很好的,後來父親漸漸的厭倦了母親,便相繼娶了好幾個偏房,他母親從小也是被嬌慣著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