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離開吧
趙予安十二歲之前,他的父親雖說有些嚴厲,可不論是對他還是對母親,都是很好的。後來父親漸漸的厭倦了母親,便相繼娶了好幾個偏房。他母親是個沒什麼主意的小女人,從小被家中嬌慣著長大,嫁入夫家后也是備受呵護,此時丈夫忽然變了心,她傷心之下也只懂得找丈夫吵鬧,時不時便要折騰一下,讓彼此都不好過,他父親便更加厭煩。
由於幾個偏房相繼所生的都是女孩,兩年來趙家仍舊獨他一個少爺,於是父親對母親還依舊保留著一絲微弱的情感。
幾年來母親因父親忽冷忽熱的態度弄得疲憊不堪,後來有一日得知她寄往周家訴苦的書信無一例外皆被父親差人攔了下來,母親終於心死。
趙予安是她惟一的情感寄託,可由於被父親折磨的情緒極不穩定,因此即便有時對趙予安依舊是極為疼愛的,可更多時候,她看著趙予安也會覺得厭煩,雖說不至於動手,可罵他也成了一件常事。
十四歲那年他母親在湖邊乘涼,不小心跌進水裡,便那樣淹死了,這件事沒有傳到周家,他父親堵住了所有的消息。不到一年他父親就娶了李家的小姐進門做正室,趙予安在他們成親時大鬧了一場,指著他父親的鼻子數落他的不是,被他父親一怒之下關進了屋,足足一年多沒有讓他出那宅子。
趙予安出來后才聽下人議論周家發生的事情,可他父親余怒未消,不允許他出府門,更不允許他傳書信至周家,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再和周家有任何來往,後來那李小姐懷有身孕,他父親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也就沒有再管趙予安。
「我去周府找你,卻聽得周伯說你早已經離開,派去找你的人也都沒有打聽到任何關於你的下落,好在...哎不說這些了,我們還能像兒時那般坐在一起說說話,那便足夠了。」
趙予安又嘟囔了幾句,便趴在桌子上睡著了,許濟恆叫了他兩聲,沒叫醒,便只好從屋內拿來棉被給他蓋上。
或許不應該這樣,可許濟恆竟然從趙予安身上找到了一些情感的共鳴,而在他離開周府的日子裡,還有人能夠記掛著他,甚至一直想到找到他,這讓許濟恆感受到了一絲久違的暖意,來自他曾經認識的人,來自和他一同走過那些糟糕歲月的人,似乎這樣的認知更能打動他。
第二日趙予安便離開了許濟恆的住處,許濟恆本是想再留他兩日,傷好些了再回去,可也知道趙予安總歸是趙府的少爺,總有要回去的一日。
幾日後趙予安按照約定的時間過來拿畫,許濟恆看了看,發現趙予安身上並沒有再添新傷,便放了些心。
那日微醺狀態下頹然的,不管她願不願意聽,也依舊在絮絮叨叨說著往事,像是在向他訴苦的趙予安是他第一次見到,想必也是最後一次。
此後趙予安便成了許濟恆住處的「常客」,有時只坐片刻便會匆匆離開,有時也會吃過許濟恆坐的中飯和晚飯在離開。趙予安來得其實不算勤,總是相隔半個月或是一兩個月才會來一趟,可由於許濟恆的住處本身除了趙哥和他便沒人再去過了,於是趙予安也算得上是常客了。
趙予安若是來了,兩人的話也不多,更多的時候依舊是如兒時一般討論詩句,偶爾趙予安帶一兩本他很喜歡的書過來,許濟恆便會回一幅畫給他。
許濟恆在態度上改變了許多,不再拒趙予安於千里之外,也似乎在趙予安的感染下漸漸敢於去面對過往,也比之前開朗了太多,即便大多時候許濟恆依舊刻意保持著兩人之間的距離,只是有時,也許連許濟恆自己都沒有發現,他看趙予安的眼神在發生著變化。
日子就這樣平緩的過去,終於到了許濟恆見到許昀的那一日,與傅如斯和顧琛在夢境中所見的一般無二,只是那婦人的錢是在她指揮壯漢要將許昀推出門口時才被那小孩子偷的,正好被扶住許昀的許濟恆看個正著。
之前那婦人說錢袋不見了,想必只是看到許昀這般打扮在她旁邊看衣服,下意識去摸錢袋卻由於一時粗心沒摸著,才會一口咬定是許昀偷了她的銀錢,隨著人群漸漸聚集起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許昀的身上,那小孩子這才順水摸魚,一下就偷走了錢袋。
將金子還給許昀時,許濟恆便回了家,簡單吃過午飯,又休息了片刻之後,拿起背簍,去山上採藥。
他看今日天色多變,怕途中會下雨,便帶上了紙傘。果然他採藥採到一半時,天上便開始往下砸雨。
許濟恆撐著傘正準備往回走,餘光瞥到了一抹青色,隨後,他聽到了呼氣聲。
許濟恆望過去,看到不遠處的草叢裡窩著一條渾身淌著血的小青蛇,他登時便僵住了身體,眼前有些發暈。
小青蛇軟趴趴的伏在地上,他聽到有人走近的腳步聲,卻再也無可奈何,他再拿不出一分一毫的力氣動了。
砸到身上的雨似乎小了些,小青蛇抬眼看去,正對上許濟恆的目光。
許濟恆被這一眼看得一愣,竟一時也忽略了這滿地的血。
若說到他走過來的時候他依舊有些猶豫要不要救這條蛇,畢竟他有輕微的暈血,而這條蛇傷的這樣重,可能他剛把它帶下山便會沒了氣息,他不欲損了自己,還多此一舉且無謂的事。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對視的那一眼,那條蛇似乎在用眼睛向他說著話,許濟恆不再猶豫,將他背在背簍里,帶回了家。
晚上許濟恆滿身血污的洗完澡,吃了面以後便進了屋,許昀正陷入昏睡,許濟恆看了它一會兒,也去睡覺了。
臨近清晨時許濟恆忽然驚醒,不知識夢到了什麼,靠在床頭緩了片刻后他想起自己撿回來一條蛇,他看過去,許昀似乎在發抖,他立馬下床,將燈芯點燃,走過去一看,發現許昀將自己團得很緊,像是被冷到了。
許濟恆有些驚訝,現在這個季節,一條蛇竟然會冷的發抖?
他舉著燈進了堆積雜貨的屋子,扯了幾團乾淨的棉絮回屋,又從櫃中剪了件衣服,將衣服鋪在了棉絮上面,又小心的將許昀放到衣服上將他蓋起,片刻后許昀終於沒有在抖,看來真的是冷到了。
而傅如斯也終於知道為什麼那日醒來自己會在樹下。
之後的片段又都是他和顧琛所見過的,很快便是許昀夢醒的那一段了。
許昀不喜歡趙予安,從他見到趙予安的時候起便是那樣了。
此時趙予安有些稀奇的看著許昀,驚訝道:「你將這條蛇養在身邊了?」
許昀像是被驚到了,盤起來兇狠的看了趙予安一眼,張嘴迅速向他咬去。
趙予安低呼了一聲,許濟恆立馬伸手擋到了趙予安身前,許昀急忙頓住動作,偏頭咬上了許濟恆的衣袖。
許濟恆低頭看著許昀,片刻后輕輕的摸了摸他的頭,似是在安撫,他柔聲道:「無事了,忽然見了生人,他多少會有些防備。」
許昀抬頭看了許濟恆一眼,見他眼裡並無責怪之意,躲開他的手將頭偏向了一邊,似是在賭氣一般。
許濟恆有些無奈的笑笑,另一邊回過神來的趙予安急忙拉起他的手,看沒有被咬到才鬆了口氣,看著許昀有些遲疑道:「這蛇看著倒是很有靈性,可蛇類多兇殘,你將它養在身邊,總歸是有些危險了。」
許昀用餘光瞥著趙予安,吐著蛇信子。
許濟恆輕笑了聲,趙予安一愣,隨即也笑了笑,「他似是對我意見不小。」
許濟恆又摸了摸許昀,轉頭看著趙予安,收回了自己依舊被趙予安雙手捧著的左手,道:「無礙。」
因為許濟恆的關係,趙予安和趙哥也算是有過數面之緣,不熟識卻而已互相識得對方,按趙予安所說,他今日出門去鎮上採買東西,正好遇上了趙哥,趙哥與他說許濟恆受傷了的事,趙予安便急忙過來看看。
趙予安擔憂道:「若不是趙哥他們這次恰好便在那周圍,只怕...」
趙予安欲言又止,不敢再說下去。
許濟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無事,我向來命大。」
趙予安沒有接話,頓了片刻后又將話頭引向了一旁依舊做警惕狀的許昀。
「你若執意要將它養在身邊,那便千萬得小心些,蛇生性冷血,你不能指望它真的將你當作了養他伴他的人。」
趙予安太過於了解許濟恆,他深知自己說哪些勸告的話不會惹得許濟恆煩,還能讓許濟恆知道自己對他的關心。
許濟恆看著許昀,似是嘆息般道:「它不知會在我身邊呆多久,我看著它,總覺得有一日他也會離開我,不過離開了也好,總好過...」
許濟恆沒有再往下說下去,他決定要將許昀養在身邊的那日,看著睡過去的許昀,便道:「我生來便似是一個詛咒,所有與我親近的人都沒落得個好結局,是我自私了,竟想把你留下來,若有一日你厭倦了這裡的生活,便早些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