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陰溝水作嘔 擦鼻涕噁心
第二天中午,楚瑜和跳牆出來的老五,滿腹興奮,來到劉家赴約。
劉達韜正站在門口,一臉焦急地等著他,所告訴楚瑜的全都不是好消息。
第一樁,楚瑜交代他去打探組織外地書生們來金陵的人,劉達韜打聽到了,卻是楚瑜萬萬沒有想到的一個人物:太倉人張采,年僅二十一歲,名不見經傳,基本上和那些書生毫無區別。此時,張采正坐鎮於應天府衙門前的一家悅來客棧之中,就近向知府大人施壓,據說,張采還準備要策動「五百童生鬧貢院」呢!如果楚瑜幾個前去,肯定話都沒說上一句,直接綁進衙門去了。
楚瑜和老五差點哭了,形勢果然大壞。
而第二樁,就在半刻鐘之前,張百佳張百良兄弟今天去打探汪文言的消息之後,人都已經回到了劉家門前的街上,卻莫名其妙地被幾個彪形大漢抓上了一輛馬車。劉達韜和幾個家人追之不及,猶豫著要不要去官府報案,又怕這些人就是來抓人的捕快,只好膽戰心驚地等楚瑜來做決定。
老五一聽這個,爆叫一聲就要帶人沿途去追,卻被楚瑜一把抓住。楚瑜雖也驚得一身冷汗。但他很快就認定抓走張氏兄弟的不是官府捕快,也不進門,只裝作若無其事地四下張望一番。
不想還真就發現了點什麼,死死盯住街對面酒樓里的一個酒客。
那酒客是個三十來歲的男人,身上服飾雖然似貴非貴,卻收拾得極為邊幅整潔,中等身材,皮膚黝黑,短須有形,濃眉大眼,怎麼看都是相貌堂堂,此刻正端著一杯清茶悠悠細品,只是偶一抬頭,黑漆漆的眸子中目光炯炯,不時閃出犀利的眼神。
楚瑜跨步走進店去,坐在那酒客對座,笑道,「在下徐楚瑜,閣下可來自黃山迎客松?」
「在下歙縣汪文言。」那人並不否認,上下打量了楚瑜好幾眼,淡然道,「汪某自認與你素未謀面,前五百年無怨,后五百年無仇,尊駕令手下四處打探汪某人行蹤,到底意欲何為?說得清楚,和氣至祥。說不清楚,恐有不詳。」
靠,好霸氣。
老五和劉達韜總算是明白過來,知道張氏兄弟的打探被正主察覺了,人家來看究竟的呢。不過,汪文言這傢伙的霸氣讓老五覺得不爽,他也就不走進來,只在門旁看著,任由貌似口才很好的楚瑜去交涉。
楚瑜掃一眼四周酒桌,起碼有七八人在側耳傾聽,都是些身材健碩的虎壯漢子,便不願和這等梟雄人物生誤會,叫一聲酒家把所有賬都算自己頭上,然後娓娓道來。
「汪先生,請恕在下孟浪。徐某曾聽江湖上傳言說,足下有及時雨之名,最是肯救人於急難之中,徐某一向欽佩。前日晚在杜康居飲酒,又聽書生們都在稱讚先生有孟嘗信陵之風,徐某越發仰慕。可惜先生神龍見首不見尾,總是無緣。日前,也是徐某欠思量,不慎招惹了大麻煩,自己法子想盡也不得脫身,因此便想到了向先生求助的法子,這才讓張氏兄弟去打聽汪先生行蹤,準備登門拜訪,即使無法得先生垂青援手,好歹也能滿足在下的一片仰慕之渴啊。」
汪文言聽楚瑜一席中聽的好話說完,絲毫不為所動,冷笑,「錦衣衛的官爺還真年輕,看起來就像是半大孩子嘛。」
老子要真是錦衣衛官爺就好了,就憑你抓走校尉一事也能與你談判。
楚瑜見汪文言的那些同伴都站起身來,只得否認這瞎子也看得不是的身份,連忙道出自己的身份以及麻煩緣由,「……汪先生如此大人物,只要你手下去掃聽掃聽,就知道我這傻了十七年的半大孩子,沒有說假話。」
汪文言聽完,起身就走。
而他的隨從紛紛跟隨,只有一個低聲說會放張氏兄弟回來。
顯然,這個「當代宋江」,也被楚瑜的這麻煩嚇了一跳,不肯幫他這個忙……汪文言閱歷那麼豐富的人物,怎麼會不知道這麻煩的嚴重性?不說別的,萬一張采真的策動了五百書生鬧貢院之後,立地便是大明朝一樁驚天動地的大事,到那時,就不僅僅只是江南士林的憤然了,而是全天下的讀書人都要來參和其中,再加上一向喜歡彈劾的言官非議,朝廷的追究手段肯定接踵而至……汪文言是有大抱負的人,才懶得往這大坑裡面跳呢。
狗屁及時雨!楚瑜見汪文言拒絕得這麼乾脆,也拒絕得這麼不禮貌,根本就不容得自己拿嫡宗關係網和他講條件,頓時心頭怒火直翻滾。
他幾步跟過去,一把扯著老五往汪文言身上狠命一推,推得猝不及防的老五撞上了汪文言之後,一屁股摔倒在地上,在台階上滾了仰面四叉。
汪文言一個趔趄之後還在發愣,楚瑜卻呼一聲撲在老五的身上,有多大喉嚨扯多大的嗓子,驚叫道,「五哥,五哥,哎呀你到底是怎麼啦,你可別嚇弟弟我呀?汪文言先生不過是輕輕撞了你一下,你不會就摔傻了腦殼吧……嗚嗚嗚,這可怎麼辦好啊,弟弟我才不傻了,哥哥又被撞成了傻子……嗚嗚嗚,你還說要帶我去北京你舅老爺的英國公府里玩去的,傻了之後,你怎麼帶我去啊,你那舅老爺英國公,看到你,豈不是會活活哭死啊……」
老五性格粗是粗,心思卻不傻,立刻配合著楚瑜的驚叫哭訴,用舌頭頂出好些口水,又叉開嘴巴,歪眉斜眼,裝出一副最傻的傻逼相。
「別喝陰溝水啊哥哥……」楚瑜還嫌不夠,又哭喊。
喊得老五無可奈何,一面埋頭喝那酸臭作嘔的陰溝水,一面心頭暗罵楚瑜做得太過了……老子才高三斗的一世英名,今日算是付諸陰溝水了,難道兄弟你是在怪我那天太衝動,順帶著也給我一個教訓嗎?嗚嗚,老子真的真的是想哭……哇嘔。
哄,老五被逼出來的「逼真」表演,令整條街都轟動了。
跟隨哥倆來的徐家奴僕本來站在劉家門口,分不清真假之下,驚得是哭天搶地撲了過來,一人去幫楚瑜拉趴在陰溝上的老五,一人則二話不說抱住汪文言的大腿不讓他走,嘴巴里拼了命地喊大家報官。
劉達韜這才明白了一點點頭緒,蹦起來就搶過一個耍猴藝人的銅鑼,敲響了,大叫「徐達王爺的嫡系後裔少爺被個叫汪文言的撞傻了腦殼咯」。街坊鄰居哪裡管他們是徐達的真後裔還是聯宗的後裔,立刻就圍過來好多的大明市井閑人,唧唧喳喳議論紛紛。
汪文言的隨從們火冒三丈,馬上就有幾個壯漢要衝上來踹楚瑜的屁股。楚瑜卻巴不得呢,盡量高地豎起自己的屁股,恨不得湊到那些隨從的臉上……來,來啊,有種熱腳踢老子冷屁股試試。
「不得房事!」汪文言喝止屬下,蹲下身軀,眼睛噴火地盯著一臉賤相的楚瑜,低聲斥道,「你……你這是在耍無賴。你不覺得自己很卑鄙?」
楚瑜嘴角一奚,「我也覺得自己是被逼啊,先生要是一開始就肯幫我出主意,我哪捨得讓五哥喝陰溝水?另外說一句,我家鄉對這手段有個名字,嘿嘿,叫做『擦鼻涕』。」
汪文言冷笑,「你真敢去見官?要知道,你去了是出不來,我卻不會因為你這拙劣的手段而損失什麼!」
楚瑜笑得一點都不冷,「呵呵,我就是要見官!我去了固然出不來,但是先生請你搞清楚,我們徐家的那些親眷,別說曾聯宗過的魏國公府了,只說姻親如英國公府,如寧波沈家,甚至無錫顧家,一定都會牢牢記住,是一個叫做汪文言的先生,撞傻了徐家的二公子不說,還把他弄進了官府坐牢受刑。嘎嘎,我真希望先生沒有立下做大事的志向,因為,估計你將來也多半做不成了。」
汪文言聽了楚瑜說的這些關係,也是吃了一驚。徐家能和三黨聯盟的關鍵家族都有姻親關係,事情鬧大了,把老五還慘了,眼前的確對自己沒什麼,將來卻就可不得了啊,沖著自己來的各種阻力只怕不小呢。
思量中,汪文言恨得牙痒痒,卻仍覺得自己頭都大了,趕緊站起來大聲道,「各位鄉親,沒事沒事,不用報官,汪某精通杏林醫術,就在這酒樓之上便可幫徐家少爺治好腦傷,請大家勿要打攪。要是半個時辰我沒送個聰聰明明的徐少爺下來,大家放心,我汪文言自縛繩索,去衙門領罪!」
說罷,他率先走上了酒樓,自言自語以抒憤懣……想我汪文言何等英雄豪傑,卻被個痞子擺了一道,不,擦了一身的鼻涕,萬一日後傳了出去,咱的一世英名可就……唉,真憋屈啊。
等楚瑜抱著老五上來,汪文言見他倆還在裝哭的裝哭,扮傻的扮傻,氣得「呸」一口濃痰吐在地板上,彷彿吐血一般。
「我給一個人修書一封,你們再請自己家裡和顧家有親的那位,也寫一封,趕緊拿著去找他就可……徐楚瑜,你永遠不要忘記了,這世上沒有幾樣東西比鼻涕還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