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二章 佛子
好容易過了兩日。第三日,清諦長者忽然召集寺中僧侶,一一話別,說道:「就在今日正午,當往生西方極樂世界。」秦岳維看長者的清癯的面容,一點兒也沒有改變,心想:此時已離正午不遠了,哪裡有這樣急症病死的呢?正這麼疑惑之間,只見清諦一一話別完了,有話叮囑的也叮囑完了。
滿寺的僧侶,平日都是極敬信清諦的,到這時候,面上也不知不覺的露出狐疑的神情。清諦盤膝合掌,閉目誦佛,聲音朗澈,與平時一樣。念誦到那時候,滿寺的僧侶,都忽然聽得空中有佛樂之聲。大家正相顧錯愕,再聽清諦的念佛聲音止了,仍是那麼坐著不動,臉上顏色也沒有改變。
眾僧侶還侍立著的等候,以為清諦尚有法音傳出。只秦朔因年輕性急,湊近清諦面前細看,說道:「師傅不是已經圓寂了么?」一句話提醒了眾僧侶,大家爭著細看撫摸時,可不是已死去好一會了。秦朔伏在地下痛苦萬狀。眾僧侶才披法衣做佛事,忙著了結清諦長者的遺髕。秦岳維至此,方知道長者教他多留兩日的用意,
清諦長者既已圓寂,秦朔侍奉終天的志願已達,自不能再在伏虎寺停留。清諦長者的葬事一了,便跟隨秦岳維回伏虎縣。秦家的人,見無根無據的,突然來了一個這麼大的小主人,自免不了群相猜疑!
不過秦岳維夫婦承認秦朔是兒子,秦朔也承認他夫婦是父母。旁人雖然驚疑不定,也只是一時現象,最終還是只能接受現實。
秦朔因是在山野中由猢猻撫養大的,武道天賦已非小可,便不再練習武藝,高來高去的本領,誰也趕他不上,何況加以清諦長者六年的教導,還愁不登峰造極?秦朔到秦家當大少爺,襲豐履厚,原用不著這們高深的武道,但他從嬰孩時代,就在山野中與群猴生活,過慣了清苦日月。
六歲后雖經清諦長者收養,然伏虎寺的起居飲食,也很清苦,像秦家那種錦衣玉食,連見也沒有見過。初到秦家,反覺得衣冠禮節,束縛得很不自由,情願穿著破舊衣服,終日在外面遊行。偶然見有不平的事,多有挺身而出之事。後來人世的情形愈熟,所見不平的事愈多,經他出頭救助的人,也日見其多了。
俗話說得好:人的名兒,樹的影兒。有多高的樹,就有多高的影,以秦朔這種本領,終日出頭行俠做義,他的聲名,自不期然而然的大了,交遊也自然寬了。在秦家做不到十年兒子,秦岳維夫婦都死了。秦岳維死的時候,他不待說是做孝子,披麻戴孝,盡人子之道。
秦家族人,覬覦秦家豐厚的產業,合謀想趁秦岳維初死,排擠秦朔出外,說秦朔不是秦家的骨血。秦朔聽了,直言道:「你們眼中看的,不過是這點遺產,你們便不動這點遺產的念頭,我也早已打算只待父母去世,即行分散給一干窮苦的親族戚友,我自己一文不要。於今你們想排擠我,正中我的心愿。不過你們幾個強梁的,想拿著遺產一份,那也是做不到的。」
族人都知道秦朔有絕大的本頓,不能不存些畏懼之心。一般處境窮苦的親族戚友,聽了秦朔這般言語,當然稱頌不止。秦朔將秦岳維的喪事辦妥,便當即將家業分割,戚族原有家業的,及平日為人便狡猾吝嗇的,一文也分不著。
分割妥當了,將剩餘的錢,替秦岳維夫婦建了一所家祠,留了幾畝香火田,委託族中正直的人,經管春秋祭祀,一切應辦的事都辦理完結了,單身脫離了縣裡。就憑著一副俠義的心肝,一身過人的本領,以伏虎寺弟子自居,闖蕩江湖,結交天下奇才異能之士。
時光如梭,轉眼間秦朔已經二十來歲,先天中期的修為在江湖同輩之中已是非同尋常,只是其不圖名,不圖利,在江湖中流浪闖蕩,倒也低調非常。
此次前來觀音寺,也是因為之前伏虎寺一位師兄,在清諦長老圓寂之後,便起了別樣心思,悄然下山之後,做了些陰私勾當,秦朔歷來淡泊名利,但對於將其撫養長大的清諦長老卻是敬重非常,如今自己那位師兄私自下山,犯了伏虎寺的清規戒律,秦朔自不用說,要來觀音寺清理門戶了。
只是秦朔自己雖然已經先天中期的修為,但觀音寺在自己那位師兄苦心孤詣地經營下,已是一處賊窩,其中高手如雲,自己貿然前往,也是有去無回,好在對方暗地裡做的事情也有些犯忌諱,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追查。
只是對方手腳乾淨,掩飾得當,這才沒有暴露開來,在秦朔發現之後,自然是將消息暗暗傳遞了出去,而自己前來此地做個先鋒,查探一下地形。
為了不打草驚蛇,這次秦朔聯絡的,只有就近有所關聯的幾個勢力,觀音寺這賊窩放到明面上來,也算不得多大勢力,只是勝在隱蔽而已。
秦朔跟蔣溫倫說明了自己來歷之後,蔣溫倫不由地嘖嘖稱奇,正待開口的時候。秦朔即起身笑道:「來了,來了!」。
話說蔣溫倫看見秦朔起身說:「來了,來了!」隨即抬頭看前面,只見一行來了九個人。一名中年人江湖打扮,年約四十多歲,生得濃眉巨眼,膀闊腰圓,面上帶著很憂愁的表情。
無論什麼人一望,便可以看得出他有很重的心事。同行的八個人,一人身穿得勝馬褂,頭戴卷邊大草帽,背上斜插一把單刀,刀柄紅綢飄拂,一種雄赳赳氣昂昂的模樣,好像就要去衝鋒陷陣的一般。
那江湖的人在前面走著,並不注意秦、蔣二人。漸漸走近跟前,將要走過了,秦朔才擋住去路,問道:
「你們是從瀏陽赤陽幫來的么?」那人低頭見秦、蔣二人年紀又小,衣服又平常,說話更率直沒有禮貌,江湖中打滾的勢利眼睛,哪裡瞧得起這們兩個人物。隨將那副捲簾式的面孔往下一沉,兩隻富貴眼向上一翻,說道:「你管我們是哪裡來的做甚?」
八個帶刀的好漢,以為秦、蔣二人不是善類,當即一字兒排著包圍上來,來勢都很兇惡。秦朔一看這情形,連忙拉著蔣溫倫往旁邊讓開,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怪我不該多管閑事,請快去送死罷。明年今日,我准來擾你們的周酒!」
瀏陽境內的風俗,小兒滿周歲的這一日,照例用一個木盤,裡面陳列士農工商所用的小器具,以及吃的糖果,當著親戚六眷,給這個周歲小兒伸手到盤裡去抓。看抓著甚麼,便說這小兒將來必是這一途的人物。
這時風俗重武藝,小兒抓著刀槍器具的最好。這種辦法,謂之「抓周」。抓周的這日,是要辦酒席款待親戚六眷的,吃這種酒席,叫做吃「抓周酒」。
秦朔一時氣不過,對那人說出這話來,只把那人和八個好漢都氣得頓時橫眉豎目,怒氣如雷。
那中年人忽然指揮著八個好感,喝道:「且把這兩個混賬王八蛋捆起來,回頭送到幫里去,每一個的狗腿上,挖他兩個大窟窿。這時候沒有閑工夫和他們多說。」
八個好漢真箇如奉了將軍令,一齊張手來捉。本來這八個人不是秦、蔣二人的對手,加以八人欺秦、蔣年輕,不看在眼裡,以為蕎麥田捉烏龜,手到擒來,算不了一回事。
誰知八人才一擁上前,連手都不曾沾著秦、蔣二人的身,早被蔣溫倫三拳兩腳,將奮勇上前的幾個打跌了。立在後面的幾個,不由得嚇得呆了,不敢再上前討打。只圓睜著眼看蔣溫倫,倒安閑自在的,不像曾與人廝打的樣子。
秦朔笑嘻嘻的說道:「你偏有這些精神和他們糾纏,他們今日起得太早,敢莫是遇見鬼了。不過一會兒工夫,好歹都要去送死的,這時把他們攔下來幹什麼呢?」
蔣溫倫也笑道:「誰想去打這些蠢貨,他們自己和喝醉了酒的一樣,一個個立腳不住,只怕真是起得太早了,想在這地下睡一睡。」
那中年人看了秦、蔣二人的言語舉動,心裡甚是納悶。不過這中年人在赤陽幫里的人,只慣受人奉承,不慣受人凌辱,今見手下的人被這兩個不知輕重的青年打了幾個,那裡按納得住心頭火起?
一疊連聲的催促這幾個不曾被打倒的手下動手。這幾個手下不敢違抗,都從背上拔下單刀來。這幾個跌倒在地的,因身上沒有受傷,倒地一個翻身,又跳起來了,也將單刀拔下,齊吼一聲「殺」,刀光如閃電一般的飛舞過來。蔣溫倫忽想起剛才聽得秦朔說,在觀音寺將與知客老和尚動手的時候,正想看他的本領如何,怎耐那老和尚一刀不曾劈下,就「哎呀」了一聲,無端將刀掣回去跑了的話,有心想在這時候顯點兒本領給秦朔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