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留宿
大半夜,七區海灘臨時的醫務所兵荒馬亂。
年輕的半吊子醫生抹著臉上的汗,「這這這我真的不會接骨啊!」
言式在旁邊好心地鼓勵,「多試幾次就接上了。」
蔣承澤一腦門官司地端坐在診室的椅子上,渾身低氣壓。旁邊護士手裡的醫療盤,瓶瓶罐罐撞得叮噹響。
言式教育蔣承澤,「非禮不可怕,可怕的是接受不了自己的錯誤——注意點,別嚇唬人小姑娘。」
醫生護士齊齊後退一步,一臉「想不到你是這樣的人」。
蔣承澤,「……」
言式掀起眼皮掃了眼昏黃的燈光,翻了個身,繼續睡。
無意識地將臉往枕頭裡埋了埋,半響突然睜開眼。
蔣承澤蹲在他床邊,面色不善。
言式,「……接上了?」
蔣承澤咬牙切齒,「嗯呢。」
言式點點頭,滿意道,「我就說那醫生能行,那長相,一看就是青年才俊。」
「我怎麼不知道您什麼時候還多了個看相的特長,」蔣承澤涼涼道,「您看看我怎麼樣?」
言式煞有介事地瞎編亂造,「面色泛黃,嘴唇慘白,想必是氣血不足,腎虧所致,再不戒|色怕是活不過壯年了。」
蔣承澤單手撐著身子在地上坐下,「戒不了——您還是業務不過關,沒看出來我是妖怪纏身,血光之災。」說著晃了晃掛在胸前打著石膏的左手。
「狐狸精。」蔣承澤半開玩笑地罵。
言式長這麼大,頭一次被這種毀譽參半的詞形容,一時感覺微妙得很,還沒想出什麼能懟回去的詞,蔣承澤卻已經轉移了話題。
「天都要亮了。」他越過言式看向窗外。
診所的單人床破破爛爛,圍著掉了漆的欄杆,床上的人稍稍一動便咯吱咯吱的響。
蔣承澤無不苦澀地說,「真是,訂了那麼好的房間,度假的第一夜卻是在這種地方過得。」
言式涼涼道,「怪我?」他拍拍蔣承澤的肩膀,「年輕人火氣旺可以理解,但小爪子還是要好好管教的。」
蔣承澤抬頭看著陽光穿透言式的髮絲,嘆息道,「受教了。」
自己果然還是太著急了吧。
昨晚是一步險棋,可蔣承澤著實是沒想到,他在言式身後屁顛屁顛跟了多年,他卻居然連跟自己接吻都接受不了。
蔣承澤到底還是老實了幾天,不過他的傷似乎沒對言式造成任何影響,那白眼狼兒成天早出晚歸,沒有絲毫照顧傷患的自覺。
倒是那醫生給他打過幾次電話詢問病情,一來二去,居然發現很能跟蔣承澤聊得來。
「我真覺得像你這麼有修養又健談的人絕對干不出非禮的事啊……」
蔣承澤正將電話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費事地單手扣開一塊菠蘿蜜,聞言抖了抖腿。
想不到啊?正常,像你這種青年才俊恐怕沒見過幾個衣冠禽|獸。
嘴上居然還能信口雌黃,「當然沒有。我家那口子,就那天帶我過去那個,跟我慪氣呢。」
醫生驚愕,「你們居然是一對兒……他也下得去手。」
蔣承澤,「被我寵壞了,沒辦法。」
三言兩語把那老實孩子蒙了個團團轉,蔣承澤心滿意足地掛掉電話,一抬頭看見言式抱胸倚在門口。
蔣承澤,「……」
言式挑著秀氣的眉,「那口子?慪氣?寵壞了?」
蔣承澤秒慫,「老大,咱吃點水果吧要不?」
言式干站著看他費勁地單手摺騰,嘆氣著掏出把刀,沖著菠蘿蜜就是一通暴力拆卸,「你準備剝到明早么。」
蔣承澤盯著他藏在燈光陰影下的側臉,半響,才有些躊躇著出聲,「你最近……都去哪了?」
言式看都沒看他一眼,「跟你沒什麼關係。」
蔣承澤蹙眉,拿完好的手奪去言式手裡的刀,「是七區的工作嗎,我不能知道嗎?」
言式看著他輕嗤,「怎麼,蔣助理對我的勢力這麼好奇?」
蔣承澤不喜歡言式這樣的眼神和陰陽怪氣,「你還知道我是你助理。」
言式鐵了心跟他過不去似的,「我知道啊,我是提醒你呢,」說著一把拿回刀,「是助理就要跟老闆好好劃清界限,這話別讓我說第二次。」
蔣承澤心裡一突。
「你反悔了嗎?」他問。
言式扭頭上樓打開淋浴,靠在大理石的洗漱台上解扣子,沖跟到門邊的蔣承澤漫不經心地吩咐,「門關上。」
蔣承澤跨進浴室,把門在身後關上。
言式,「……」
半響,他無力地揉眉心,「我沒精力跟你玩過家家。」
「如果你來七區旅遊只是一個幌子,讓我留在三區不是更好嗎?」蔣承澤一步一步逼近他,「如果那些事情我不能知道,你又何必讓我察覺到他們的存在呢?」
他咄咄逼人的強迫言式看他的眼睛,「我這次又是做了誰的擋箭牌?」
言式嘆了口氣,居然極罕見的拿出了哄孩子的腔調,「沒讓你替誰擋刀擋槍……是私事。」
蔣承澤痛快地退出浴室,內心卻複雜地發現,言式對他隱瞞私事其實比隱瞞公事更讓他不快。
言式不久后從浴室出來,摸著黑繞到自己常睡的那一側,慣例在床的最邊緣躺下,戒備地拿後背對著蔣承澤。
蔣承澤望著天花板,突然側身伸手摸過去。
言式一驚,快速地坐起來按住他的手,「你沒睡著?」
蔣承澤無奈,「你當我是什麼物種,入睡那麼快。」
言式哦了聲,鬆開他的手躺下。蔣承澤坐了片刻,指尖壓進了柔軟的床墊。
猶豫了片刻,再次伸手向言式的方向伸過去。
言式轉過身,拿那雙在夜晚顯得尤其明亮的眸子看著他,「幹什麼?」
蔣承澤覺得自己舌頭有點打結,「那,那什麼,你頭髮沒擦乾。」
言式半天沒反應,盯得蔣承澤後背冒汗,半響突然很賤地開口,「想幫我擦?一隻手能行么?」
蔣承澤,「……」
他有些咬牙切齒,「本來不行,但被某人晾了這麼多天後,我比其他病人自理能力強不少。」
言式沒什麼愧疚感地看著蔣承澤下床找了條幹毛巾,大爺似的仰著頭讓他擦。
很意外的是,蔣承澤單手居然也很靈活。
言式眯著眼享受了片刻,突然拿過蔣承澤裹著石膏的手。
「嗯?」蔣承澤的手停了停。
言式熟練地拆開繃帶取下石膏,拇指在青紫的關節處輕輕按壓。
「這兩天疼壞了?」他戲謔地問。
蔣承澤心裡無端湧上股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言式下句便道,「其實你根本沒骨折啊,就是簡單的錯位罷了,那醫生也想不起來給你拍個片兒,我說什麼就信什麼,真是好單純那。」
蔣承澤,「……」
言式安撫地手臂后伸,抓了把他的頭髮,「乖,忍著點兒。」言畢另一隻手陡然發力,居然單手將關節硬生生地掰回了位置。
蔣承澤很輕地抽氣,「你確定沒給我又弄錯位了?」
言式搖頭,「那不可能,你身上哪個地方我不清楚。」
蔣承澤先是錯愕,幾乎要將這句話當做調|情,對上言式沒什麼內容的眼,才想起,自己從小受的傷,大多是言式給看著處理的。
「謝謝。」他突然喃喃道。
言式微怔,片刻挑眉,「謝什麼,不殺之恩?」
蔣承澤幾欲吐血,只覺自己心中那好不容易湧起的一點兒溫情全被這混蛋給攪合了。
氣也沒法真的對這傢伙發火,只好無奈地笑。
言式把硬邦邦的石膏扔到床下,只留下了繃帶,把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來的藥膏抹在傷處,又一層一層的仔細裹好。
蔣承澤低頭看了一眼,伸手繼續給言式擦頭,直到手指被濕潤柔軟的髮絲纏繞,才發現,毛巾早被自己丟到一邊了。
「得了,別折騰了,一次濕著頭髮睡也死不了人。」言式拿開他的手倒進被子里,一卷把自己纏個嚴實。
蔣承澤躺下盯著他的後背,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深夜,言式突然睜開眼,屏住呼吸極盡輕緩地轉身面對蔣承澤。
片刻,突然伸手輕輕撫摸他的臉。
想要得到什麼,就一定得失去什麼。
這個世界公平得太殘酷,而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比言式更清楚這個規則。
「以後無論我為你付出了什麼,都不要謝我,」他緩緩湊近蔣承澤的耳畔,用輕得幾乎是氣音的音量說,「因為……是我要欠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