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出宮
「公子,姑娘,請隨咱家走,咱家領二位到宮門。」
此前領路的公公在殿外候著,見宋南柯兩人無事,頓時擺出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心中不禁提起一口氣,緊緊抓著拂子的手心有些濕滑。
修遠似乎沒有聽到公公的話一般,漠然地站在原地,眼睛清幽如深潭,冰霜般的視線卻膠著在公公身上……
宋南柯看著夕陽底下公公額間的閃閃亮光,心中既無奈又好笑,看來流鶯的此番行為確實惹得大俠十分不悅。
只是,她微微抬眸,面前高聳的宮牆,一如既往地讓她覺得冰冷壓迫。突然,一道微弱的寒光閃過,宋南柯的眼皮顫了顫,眉梢微挑,心下恍然大悟。
果然……
「蘇公公,好生將修遠公子與宋姑娘送出宮,勿讓閑雜人等誤了二位的時間。」
宋南柯循聲扭頭,只見一臉平靜之色的流鶯站於他們身後,一絲不苟的妝發全然不見方才的痛苦失態。
蘇公公聞言,佝著的身子顫了顫,道:「姑姑說笑了,奴才怎敢耽擱二位俠士的時間,這不,正為二位引路呢!」
此時,修遠平靜的聲音傳來,「宮門快要關閉了,公公還是快些為我倆引路吧。」
說著,修遠便邁出腳步,全然不理會流鶯那複雜的眼神。
宋南柯微微猶豫了下,才跟上前去。她似乎極其無意地往宮牆上看了幾眼,方在心中舒了一口氣。
方才,在她與修遠走出殿門時,宮牆之上定是埋伏著流鶯口中的高手。若是沒有流鶯的那番話,修遠領著手無縛雞之力的她,只怕只有惡戰一場……
她看著眼前銀白的身影,嘴角不禁泛上了點點微笑,深藏於心底的那抹安心莫名地佔據著她的整個心房……
宮門外,天地豁然開朗。
宋南柯終於明白什麼叫自由的空氣了,一時之間,心中不快盡數呼出,臉上的笑容明媚了不少,輕快地說,「大俠,今日我們便在這城中找間客棧歇息吧。只是,明日,大俠有何打算?」
修遠似乎被宋南柯的笑容感染一般,微微一笑,輕輕說,「明日,我們回去南坡竹林的綠玉小築。」
宋南柯微微一愣,不解地問道,「去綠玉小築?想必小築的主人已經回來了吧,若是我們過去借住,豈不是打擾了?而且為何要住在綠玉小築?」
修遠俯瞰著整個晉城,笑意不減,耐心地答道,「綠玉小築已是無人居住,房內潔凈無塵只是因為整個小築皆罩上了一層結界罷了。我們此番過去,自是為了尋找淳于棼的亡魂。當初他必定是附身於畫卷之上,隨小廝來了京城,只是相府與皇宮又豈是孤魂野鬼能進。而南坡竹林靈氣充沃,若他想要長久留在人間,定會去到南坡竹林修鍊!」
宋南柯聽著這「結界」「鬼魂」、「靈氣」等,心中仍是一片虛幻之感,雖然她並非無神論者,但是她亦不信這些靈異之物存在於她周圍。
而且修遠不是失憶了嗎?怎麼還懂得這些。
於是,她便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大俠,你之前說你是無名門下的弟子,可是真的?」
修遠見宋南柯那一臉認真的模樣,臉上不自覺揚起一陣溫潤的笑意,回道,「那無名仙派便是先前我與你說過的理由。流鶯性格謹慎,但是由於身居後宮多年,僅知那口口相傳的逸事,我便應她所求,做一次這無名仙派的弟子!」
修遠聲音頓了一下,不一會兒,微微一笑,便繼續說,「正好我身上有一塊玉牌,也應了我這身份……」
宋南柯呆了呆,眨了眨眼睛,十分驚訝於此。
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說道,「大俠可真是好計謀,別說流鶯姑姑了,就連我亦被饒進去了。只是,大俠又為何知道此事是淳于棼亡魂在作怪?」
修遠淡淡一笑,邁步往山下走,靜靜地說,「那不過是我為引流鶯姑姑的借口罷了。雖說此事並非淳于棼的亡魂作怪,但是卻與他有著莫大的關係。所謂大隱隱於市,真正洒脫超逸的隱士,是在一片熙攘嘈雜中自得其樂的。而那些一心逃避現實的人,才會遷往深山田園間。不知姑娘可曾注意太后的寢宮……」
宋南柯順著修遠的話回想起那一院的清冷,說道:「大俠的意思是,太后在逃避!」
修遠點點頭道,「沒錯,我見書案上,《金剛經》的書皮已是多處褶皺,而《金剛經》的內涵便是一個空字。想必當年之事,一直是太后心中的一個死結。情深緣淺,纏綿的愛意與無限的遺憾,讓太后只能在佛經上尋求平靜!只是心中執念日積月累,便會生出心魔,太后是困於自己營造的幻境中……」
宋南柯回憶著那一院清冷時,一樹嬌艷的海棠躍然出現,心下一驚,她終於想到為何覺得流鶯的話語有些不對勁了。
她忙開口道,「大俠,依我所看,這淳于棼未必是負心漢!當初太后雖非寵冠六宮,但亦是恩寵極勝,入宮不到一年便生下當今聖上,更是母憑子貴,坐上了后位。這一切的美滿,雖無法撫平心中的創傷,但是亦足以使其淡化成疤了。再者對於一個負心漢,心中更多的是悔與恨,而這會隨時間的沖拭而變淡,不至於生出執念!」
宋南柯看向修遠,見他無異議,便繼續說道,「若是淳于棼是負心漢,那臨終前亦不會讓小廝將畫卷送入京城,他亦不會願做這孤魂野鬼,飄蕩於紅塵外四十來年。想來當初相愛的二人,必定因故無法廝守終身。佛曰,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而正處豆蔻年華的太后便經歷了這愛別離、求不得,相愛卻不可相守,心門自會關閉,獨守著那一人!不知大俠可曾注意到殿前的那棵海棠樹,一殿清冷之中,那嬌艷的海棠面向南方,獨自遠眺,猶如太后心中那說不得的愛意與等待!」
修遠讚賞地朝宋南柯微微一笑后,輕輕說道,「不錯,姑娘甚是聰慧,竟窺得這真相,真是讓在下佩服得緊!那姑娘可知,這與流鶯姑姑所說,為何不一樣?」
宋南柯雖知修遠只是禮貌性的誇讚,而且想來他亦是早已知道此事,只是沒有說破罷了。
不過,她仍是有些飄飄然,星眸微轉,朱唇微揚,笑道,「大俠說笑了,大俠定是早已知曉,我不過是在大俠的引導下方得此事!嘻嘻……咳咳……」
宋南柯清了清嗓子,將不斷往上泛的喜悅給壓住,輕聲開口道,「流鶯姑姑自幼便伴於太後身邊,且看揚靈那性子,便知太后對待下人比較和善,想必與流鶯姑姑自是情同姐妹。大俠亦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流鶯姑姑何嘗不是局中之人,關心則亂。」
她嘆了口氣,繼續道:「想來當初太后並無將她與淳于棼分開的原因告知流鶯姑姑,流鶯姑姑便憑己見斷定淳于棼是負心人,有了這先入為主的觀念,再加上太后的痛苦,更是蒙蔽了流鶯姑姑看事情的眼睛,所以,她將畫卷藏起來,不告知太后淳于棼死亡的消息……只是,不知這對於太後來說,是好,還是壞……」
宋南柯想到,若是當初畫卷交到了太後手中,那後事又是如何發展……
宋南柯獃獃地看著那蜿蜒的下山大道,好半天沒有吭聲,彷彿痴了一般。
修遠見身旁之人秀眉微皺,那雙本是波光瀲灧的杏眼,此時一片平靜。這雙杏眼,修遠心中始終覺得熟悉非常,猶如刻在心底的牽挂,每每看到,心底必會蔓延出一種複雜的心痛之感……
「噌」
麻雀歸家的聲音,驚醒了這各自深思的修遠看著那隨著麻雀飛起,而搖晃的樹枝,回神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流鶯姑姑只看到太後為情所傷的痛苦,卻不曾想到,太后與淳于棼的一場相愛相知,可能亦是彼此生命中最為絢爛的色彩!一入宮門深似海,縱使太后恩寵再盛,亦抵不過帝皇薄情。而心底有了淳于棼這一人,讓她可以忍受這深宮寂寞,不必為紅顏未老恩先斷而黯然神傷,這何曾不是一件幸事。當然,這代價便是相愛卻不能相守。所以,好壞相隨,姑娘就莫要過於執著於此事了……」
宋南柯輕輕嘆了口氣,心裡想著修遠的話,突然鬼使神差地問道,「大俠,若是明知相愛卻不能相守,你,還會選擇與之在一起嗎?」
修遠一怔,他沒想到宋南柯會如此問他。
突然,心底那陣充滿無力的痛苦包裹著整顆心臟,彷彿有一股絕對的力量將毫無反抗之力的他按到泥濘底下,縱使他放棄全部傲氣,聲嘶力竭地求饒,那冰冷的一劍落下,抹掉了他眼前所有光芒!
宋南柯竟然在修遠眼中看出寂寥與絕望,她一愣,眨了眨眼睛,只是那眼中已是一片平靜……
修遠回過神來,溫潤清俊的臉上蒙上了一層冰霜,似乎沒有聽到宋南柯的問題一般,徑自往山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