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雁山兵氣 17
?到得中軍大帳,帳外的守兵對我道:「阿茱姑娘,世子大人正與幾位將軍議事,煩請姑娘先等一等。」
我應了,候去帳邊,隱隱聽得帳中傳來「俘虜」,「攻堅」幾個字眼,心中十分不安,明日就要拔營,山中數千俘虜對遠南軍來說始終是個麻煩,降則罷了,不降的總不能白養著。
我擔憂衛旻的安危,略一思量,步去帳前,捧著手邊的食盒對守兵道:「這位兵爺,我是來為世子大人送葯的,原該是正午服的葯,眼下已經晚了,還望兵爺行個方便,讓我進去,省得傷了世子大人的身子。」
守兵聽了我的話,猶豫了一下,往一旁讓開了。
我掀簾入帳,欠了欠身:「世子大人,該服藥了。」隨即步去案首,從食盒裡將葯碗取出,又道:「還有些燙。」
帳中的幾個將軍十分謹慎,一見我,頃刻緘口。
於閑止看我一眼,道:「燙便先放著。」
我應聲,將葯碗擱在案首,退去一旁,四下一望,瞧見了高几上茶壺,提了茶壺繞去隔間里煮水。
帳中的將軍們仍是沉默的,所幸於閑止並沒有攆我走,靜了片刻,問:「方才說到哪裡了?」
虞將軍接話道:「說到燕與隨的俘虜。那燕將齊朔原就不滿燕太子把他派來大隨腹地,眼下被我們關了這許多日,已有動搖之意。我們遠南的將才太少,堪當大任的更是寥寥無幾,把齊朔納入麾下,倒是個可用的。依末將看,左右再過些日子,二公子與四公子率領的大軍就與咱們匯合,到時把齊朔與燕兵扔去大軍中,歷練看看,若是忠心,總有派得上用場的地方。麻煩就麻煩在衛旻與那些隨兵——」
「是。」一名年邁的將軍接話,嘆一聲,「隨雖弱,這一輩卻出了朱煥、慕央、蕭勇,包括聶瓔這樣的領兵大才,衛旻的才幹在隨將中雖稱不上拔尖,卻已十分不錯,若是能為我所用,固然再好不過,奈何他是朱煥心腹,對隨君忠心不二,可惜了。」
「而今打起來了,才知好的將帥可遇而不可求,難怪那沈瓊傾萬萬兵萬萬糧,也要與大隨換回一個沈羽。沈三少天生帥才,縱慕央蕭勇莫敢與之相提並論,我們遠南若有一個沈三少,何愁霸業不成?可惜世子大人早年卻落下傷病,不能長久領兵於陣前,否則以世子大人的驚世韜略……」
「尹老將軍這話扯遠了。」莫恆打斷那名老將軍的話頭,「眼下在說俘虜的事。」
「是,是……」
小爐上的水已煮沸,我揀了茶葉投進壺裡,濾過第一道沸水,然後斟至七分滿,步去隔間外奉茶。
於閑止面前的案几上有現成的茶盞,我俯下身,正要斟茶,卻聽帳中一名將軍大嘆一聲,道:「咱們明日就要拔營,帶著這些隨兵始終是個麻煩,何況眼下又在大隨境內,難保行軍半途中遇到隨人,這些隨兵想法設法地往外遞消息。照末將看,衛旻雖是個人才,終歸不能為我所用,既這樣,不如殺之!」
我聽了這話,心中大怔,一時竟忘了自己正在斟茶,直到滾燙的茶水澆灑在手背,才驚得回過神來,連忙擱下茶壺,攏起袖子,去拭淌在案上的茶水。
於閑止看我一眼,對帳中幾位將軍道:「怎麼處置衛旻,容本王想想,你們先退下罷。」
擱在案上的葯已涼了,於閑止方才議事議得認真,竟是忘了吃,我想提醒他,又覺得難以開口。幾位將軍退出帳外,帳中沒有點燈,所幸天色尚早,青白的天光透過帳窗灑進來,明透得能數清浮在半空的煙塵。
於閑止在案前默坐片刻,取了傷葯,步來我身前:「給我看你的手。」
茶水在壺裡溫了一會兒,方才灑出來的時候,已算不得很燙,但我的手背還是紅了一片。
於閑止默不作聲地撬開瓶口,將藥粉灑在我的手背,仔細塗抹。
藥味苦得很,大約摻了黃連,塗在膚上卻很清涼。
我看他一眼,低聲道:「今日多謝你,讓莫白領我見了十六一面。」
他淡淡「嗯」了一聲。
我想起今日的目的,微抿了抿唇,輕聲問:「你能不能……把衛旻放了。」
於閑止的動作一頓,抬眸來看我。
他的目光靜靜的,像深不見底的江海。
我道:「衛旻畢竟是我二哥身邊的人,此一行說到底也是為了護我,況且正如方才的將軍所說,衛旻於你們遠南是無用的,你能不能……」
於閑止的目色變涼,片刻,他鬆開我的手,負手轉身,面向帳窗外悠悠遠山,漠然道:「我放了他,你跟我走。」
我愣了一下,不置可否地應道:「之前不是已說好了嗎,從今以後,我該是要留在你身邊的。」
「你很清楚我的意思。」於閑止道。
他沉默了一陣,然後道:「你非但要跟在我身邊,更要信我,不可欺我,不可疑我,不可瞞我,我若不得已暫且走開,你要相信我會回來,你要等著我,不能離開,我已想得很明白,我管不了你的心,但你的人,要永遠都在我觸之可及的地方,不能,再像上一回一樣……」
他的聲音變得暗啞:「明明你我的婚約都已快定下了……」
帳外起了風,吹得山間葉葉聲聲。
我沒想到他提的竟是這樣虛無縹緲的要求,我原可以搪塞敷衍地應一聲「好」,但他言語之間的難得的認真,讓我不得不鄭重其事。
我道:「你的遠南軍,你的鐵騎兵馬,眼下正踏在大隨的土地上,這裡是我的家,我的國——」
「那又怎麼樣?」於閑止回過身來,目色灼灼,「天下皆爭,難道本王不爭?」
從帳窗吹進來的風將他眼中的火色掠去些許,他的聲音靜下來:「答應我,只要答應,我就放了衛旻與隨兵。」
收在身側的手慢慢握緊,指甲嵌入掌心,彷彿方才被燙傷的地方並不是手背。
我道:「還有所有醫女。」
於閑止道:「任何人。」
我點頭:「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