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雁山兵氣 16

102 雁山兵氣 16

?我原以為我會睡不好,誰知竟是一夜無夢,連寅正的號角聲都沒有聽到。

綉姑繞到竹屏旁:「公主,您醒了?」

帳子里滿是清輝,我一時辨不清晨昏:「什麼時辰了?」又四下一看,「於閑止呢?」

「近辰時了。」綉姑道,「公主這些日子乏累,一直未能歇好,昨日倒睡了個安穩覺。今早世子大人去中軍大帳議事,著人過來喚我,叮囑我不要吵醒您,等您醒了伺候梳洗。」

她打了水來,往帳外看了一眼,壓低聲音:「像是這一兩日就要拔營了,那些遠南兵已開始整軍。」

我想起昨夜於閑止說他要等一個消息就走,想來是那消息到了。

用過早膳,帳子外傳來莫白的聲音:「阿茱姑娘,世子大人傳您過去。」

我與綉姑互看一眼,一齊出了帳子,莫白見綉姑跟來,沒說什麼,帶著我二人走到山腳下,屏退了那裡的守兵,折回身來道:「公主勿怪,軍中眼線遍布,幾位將軍並非全都是世子大人的人,末將只能將他們的人手暫且支開一會兒。公主延山路上去,童十六就在道旁的一株老榆邊等公主,末將在這裡候著,還望公主務必在一個時辰內回來。」

我點了一下頭:「多謝莫護衛。」

十六似已等了十分久,額間滿是細汗,一見我與綉姑,滿目焦急地迎上來:「公主,阿綉姐,我聽說那些遠南兵把阿綢、把阿綢……」

綉姑狠狠嘆了一聲:「那群畜生不提也罷,好在公主相救及時,阿綢暫且無事了。」

「公主相救?公主是如何救的?」十六問。

我道:「時間緊迫,眼下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十六,你可是打聽到燕兵出現在大隨腹地的原因了?」

十六聽到我這麼問,眉間驟然攏起愁色,四下看了一眼,急聲道:「公主,怕是大事不好。那些燕兵,有一部分是從濟州過來的。」

我驀地愣住。

綉姑疑道:「濟州?濟州不是遼東的地盤嗎?」

「對。這消息是那些遠南兵審燕兵的時候,我湊在石壁上聽來的。那些燕兵說,大約是一年多以前,燕隨戰事剛起的時候,燕兵就開始陸陸續續地派人深入大隨腹地。每回派的人不多,僅幾十或百餘,北漠平西甘州一帶流民又多,他們扮作流民,混入其中,因此官府沒有察覺。這些燕兵一入了隨,便借道甘州往濟州走,在濟州按紮下來,每月大約一兩批,陸陸續續也聚集了數千。」

綉姑道:「不對啊,燕人的口音與習性終歸與我們隨人不同,他們一路扮作流民,沿途官府沒有察覺,可他們這麼一月一兩撥的在濟州聚齊,年余時間下來,難道遼東王沒有察覺?」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所在了。」十六道,「公主可還記得,我們入雁山前,在甘州瞧見了燕人的蹤跡?」

我道:「記得,當時衛旻還覺得奇怪,派了探子去查。」

「這些燕人就是從濟州過來的。聽燕兵招供說,燕將齊朔今年初春像是截獲了一個十分秘密的消息,忽然調動大批潛藏在濟州的燕兵,讓他們過甘州入雁山,趕在五月前,在山中待命。

「我得知這一消息后,立刻告訴了衛將軍。衛將軍推斷說……燕將齊朔截獲的消息,極有可能是,『五月中,隨軍會護送昌平公主過雁山』。也就是說,那齊朔早就知道衛將軍會護送公主去煥王爺或慕將軍的軍中,提前帶了燕兵在山中等,因這些燕兵的蹤跡實在太過隱秘,我們始料未及,才中了他們的埋伏。」

綉姑道:「聽起來還是不對。首先,衛將軍要護送公主去煥王爺軍中,是在遼東王沈瓊進京,陛下下旨將公主逐出九乾城后才做的決定,也就是今年春暮,那些燕人如何能在初春就得知此事?其次,正如我方才所說,燕人扮作流民,即便沿途官府沒有發現,遼東不可能沒有覺察。這麼多燕人湧入遼東地帶,遼東王難道不管?」

十六道:「我原本與你有同樣的困惑,後來我將這些困惑告訴了衛將軍,衛將軍卻提醒說,如果這一切是燕與遼東合謀而為呢……」

「怎麼可能?」綉姑道,「燕與平西合謀天下皆知,他們的聯兵已與大隨交戰年余,遼東與燕相隔千里之遙,怎麼會——」

「不。」我道,「也許……這才是對的。」

我看了綉姑與十六一眼,近午時分烈日炎炎,我的手心卻滲出冷汗:「遠交近攻,合縱連橫。眼下天下亂起,戰火遍地,遼東難以不受到波及,他們身處大隨腹地之中,不如遠南強,不似平西地廣,四面皆敵,極有可能是被吞併的結果,因此他們必須為自己謀一條出路。燕與平西結盟,那是因為他們彼此相鄰,又同有入侵大隨之意。但這江山再大,到最後只容得下一個王,燕與平西今日是友,到了明日,或許就成了敵。遼東王沈瓊是個有遠見的人,他知道這亂世之中,單憑己身難以立足,更清楚平西與燕之間微妙的關係。所以他暗中與燕結盟,等有一日,燕、平西、隨陷入僵局,他配合燕,伺機而動,無論是伐隨還是伐平西,都可擴增遼東的勢力。」

「眼下正是僵局。」我說到這裡,心中重重一沉,「月涼山血戰後,二哥與蕭勇守住月涼山,攻取了裕城,燕兵佔領了邛樓,平西奪下了明月關,四點環立,是誰也不敢動誰。但想得長遠一點,隨兵是在大隨境內作戰,打通了月涼山,糧草供給不成問題,平西同理,只有燕,燕民本就多以游牧為生,國庫存糧稀少,何況他們遠在異邦作戰,糧草運輸也是個麻煩。因此三軍之中,燕是最急於打破這個僵局的。而打破這個僵局的關鍵,就在與燕暗中結盟的遼東。」

「公主的意思是,遼東也要出兵了?」

「遼東必須出兵。」我道,「因為只要他們想在這亂世中求一片立足之地,就不能不管燕。南面的遠南太強,桓帝又窮兵黷武,大隨雖弱,地廣兵多,好歹能支撐一陣,北面門戶一旦打開,第一個被戰火吞併的不是隨,而是遼東,因此遼東一定要先發制人。」

我終於明白今年暮春,沈瓊為何要不惜以四萬遼東精兵以及十萬石軍糧為代價,從九乾城換回沈羽了。遼東此一戰,存亡只在旦夕之間,非要沈三少這一名威震寰宇的將軍親自上陣不可。

「實情應該是這樣的。去年戰起之前,遼東便與燕暗中結盟,打算伺機而動,奈何我在除夕宴上,用聯姻之名,將沈羽困在京中作人質。遼東要在亂世中立身,不能沒了沈羽,因此沈瓊沒有妄動,耐心等了一年,只任由齊朔麾下的燕兵扮作流民,慢慢流入濟州境內,暗等時機。及至今年年初,或許是遼東等來了時機,或許是燕軍陷入僵局,導致遼東不得不出兵了,因此沈瓊忽然上書一封,說要親自趕來京城觀我與沈羽的成親禮。其實他早就做好了退婚的決定,並且打算不惜一切代價換回沈羽。他既然要以我的身世為理由退親,必然能猜到大皇兄會為了大局,將我逐出九乾城。而江山戰火四起,放眼天下,我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二哥或是慕央軍中,無論是去哪一人的軍中,我都要過雁山。因此沈瓊在上京前,也就是今年初春,將這個消息透露給了身在濟州的燕將齊朔,這才有了燕兵過甘州,入燕山,在西林道攔截我們。」

「衛將軍帶我們在雁山折道,原本是為保護公主,誰成想遼東一反,這裡反而成了險境。可是,既然遼東軍算到了我們會過雁山,為何不派自己的兵與燕兵一起在這裡等著呢?遼東兵力不弱,如果進山,與遠南之間鹿死誰手還說不一定,何至於叫剛巧路過的遠南軍撿了便宜?」綉姑問。

我搖了搖頭:「這……我也尚未想通。」

其實我想不通的還不止這一點,遼東的形勢既然岌岌可危,早日來京換回沈羽不是更好,為何要拖足一年?遠南軍早有攻取雁山之意,並且放出於閑止要與桓昭永公主成親的消息惑敵,可他們……真的只是剛巧路過?

「衛將軍說,或許遼東有顧慮,他們到底還是大隨的臣屬,又因換回沈三少,被削了兵,賠了糧,這回起兵關乎存亡,一要與平西為敵,二要與大隨為敵,亂戰還好說,倘若雁山截了公主,只怕徹底激怒煥王爺與慕將軍,成為眾矢之的,因此才把這個消息透露給燕,讓他們來截公主,反正燕是外敵,根基不在這裡。」

我點了點頭,衛旻的推測倒是說得過去。

我朝遠處望去,山野茫茫,峻岭起伏,目之所及,高聳的山端直入雲霄。我們被困在這蒼山之中,外間變遷不知幾何,按照適才的推斷,沈羽……大約已起兵了吧。

一念及此,我心中驟然大震,握住綉姑的手肘:「我們進山多少天了?今日,是什麼日子了?」

「我們進山是五月中,被困在山中近二十天,今日……」綉姑算了算,「已是六月初五了。」

近二十天……

二哥早知我會去他的軍中,這麼多天沒接到我的消息,他會怎麼辦?

我的心狂跳起來:「你們得離開這裡,立刻離開!」

「是。」十六道,「衛將軍也說了,一定要保護公主平安離開。好在那燕將齊朔一早便被遠南於世子的人帶走,其餘的燕兵不知道公主的身份,那些遠南兵審了許久,都沒審出個什麼。小的今早見了衛將軍一面,衛將軍說,眼下遠南張涼的人撤走,審訊的換了於世子身邊的莫恆,加之又要拔營,遠南軍中難免有疏漏的時候,打算在拔營之際,互相掩護,哪怕只送一個隨兵出去,只要將這裡的情形告訴煥王爺,煥王爺必定能帶人來救公主。」

我道:「不,二哥眼下絕不能來救我。遼東起兵,燕必定會理應外合,平西腹背受敵,身在裕城的隨何嘗不是?二哥如若分兵來救我,與遠南一戰,只怕會丟失我大隨西北門戶。何況遠南既決定要佔領雁山,焉會只有這區區萬餘人?若我所料不差,於閑止這一支軍衛,只是先行軍,他這幾日在等的消息,是他們遠南大軍的行程,大軍既到,因此他要拔營,繼續北上,走近一些,等著鷸蚌相爭完了,近水樓台先得月。」

「咱們的人當中,一定要有人離開這裡,這個人最好是衛旻,因為二哥最信任他。讓他告訴二哥,千萬不要分兵來救我,眼下雖是危局,但也是機會,因為遼東、平西與燕相爭,隨就有了喘息與退守的機會,二哥不如帶兵後退一步,與遠南一樣,能獲利則獲利,不能獲利就保存實力。無論如何,千萬不能陷進來,因為燕、遼東、平西、遠南都知道,二哥守著西北門戶,西北門戶只要被攻下,後面的中州就可以被瓜分了。」

綉姑與十六聽我說完,面面相覷:「可公主要讓衛將軍去見煥王爺,那些遠南軍,怎麼肯放了衛將軍呢?公主眼下被於世子收去了身邊,您不讓煥王爺來救您,您日後……又該怎麼脫身呢?」

我沉默了一下道:「你們只當對今日的一切都不知情,今日晚些時候,我去見於閑止,以遠南軍即將拔營為由,求他饒過隨兵,饒過衛旻,無論他要什麼,我都應他。衛旻是二哥心腹,於遠南而言,這個人用不得,若是養著,長此以往,更是費錢費糧,還不如拿來做買賣。何況,遠南軍大概並不知道我們已知道燕與遼東合謀,不知道衛旻此去是給二哥帶消息的,要讓於閑止放了衛旻,也不是沒有可能。」

「那公主您——」

「遠南軍若當我是我公主,就必不會動我,若當我是庶人,一個庶人活著與否,又有何重要呢?」我打斷綉姑的話,「旦夕存亡關頭,每一步都是險棋,若僅派一名隨兵去給二哥報信,他未必會信,他知我困在這裡,權衡之下,仍會帶兵來救我。我太了解二哥了,只有我和衛旻去見他,他才會信任,才會思定,才會割捨,才會做最正確的決定。而我和衛旻之間,衛旻平安離開的希望比我大得多。」

我看了眼天色,正午已過,該是服第二道葯的時候了。

我對十六與綉姑道:「我這就去中軍大帳見於閑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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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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