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他山之石 01
過了幾日,靜嬪來向我請安。
她大約是聽說了顏貴人的事,有點兔死狐悲,連話都比平日多些,言語間提起新進宮的侍妾,她道:「這些侍妾被賜了位分后,已由內務府的人帶去各宮安置了,兩名采女,兩名美人,還有一名貴人,長公主近日繁忙,妾身已替公主去看過,除了襄貴人與黎美人間發生過一次口角,其餘的都還安分。」
大皇兄繼位五年,未曾封妃,靜嬪已是位分最高的了。
我道:「後宮中數你的資歷最老,皇兄與蘭氏二女大婚後,宮中的瑣事,還需你幫著新任皇后打點些時日。」
靜嬪道:「皇后掌理後宮,若用得上妾身,妾身自不敢推諉,但皇后才是中宮,無論何事,妾身都會以她馬首是瞻。」
她原是個安分守己的性子,這話卻說得過於小心,以至於帶了些諂媚之意,但也不怪她,在深宮拘得久了,難免自危。
靜嬪又道:「妾身原還想去探望聶將軍,但將軍近日不在宮中,也不知她的腹痛症可還好些了。」
我道:「已無事了。」
二嫂當日的腹痛,確實是慕央給她的冬棗引起的,那些冬棗也沒什麼,只不過放得久了些,吃壞了肚子。但二嫂在筵席上再次腹痛,卻是被人下毒所致。毒很淺,傷不了根本,後來在二嫂當日用過的藥渣里找到,而葯湯正是江太醫親自熬的。
二哥本打算親自審江太醫,可惜還沒見著人,江太醫就自盡了,他在衣襟里縫了無色無味的毒末,扯開吃了。
想來我二哥便是真的審,也審不出個什麼,而江太醫給二嫂下毒的原因更是顯而易見——我與二嫂很親,若二嫂當日沒有腹痛,陪我去了桃花閣,哪裡還有後頭那些事端?
靜嬪像是想到什麼,忽地一笑:「方才妾身過來天華宮,撞見世子大人,他是剛探望了公主,要回無衣殿去么?」
我愣了愣,道:「不是。」
我的天華宮與於閑止的無衣殿很近,但這些日子他不僅沒來看過我,我與他連照面都不曾打過。
靜嬪又道:「等開春,長公主便該隨世子大人去遠南了罷?妾身身份低微,終歸算公主半個娘家人,公主出嫁在即,妾身也該為公主添一份嫁妝,貴重談不上,總是一份心意,世子大人實是良人,公主嫁與他,定能花好月圓。」
我沒答這話,轉而提起其他,靜嬪應了幾句,便告退了。
今秋回宮后,選妃,立后,接風宴,籌備大婚,大事一樁接著一樁,忙得連軸轉,而今除夕將至,諸事已定,反倒清閑下來。
冬雪還是一樣紛紛灑落,白日光陰在這雪中變得很漫長,我閑來無事將年來瑣碎仔細回想了一遍,從初春的江淩,於閑止在「驀回首」的茶樓見桓國廉親王白朽,到北道峽口的地動山搖,從淮王妃的一句「必有人如我一般恨你」,到顏貴人供詞當中的「以彼之道,還之彼身」。
那日我面見父皇過後,繞去二哥的王府,指著沙盤圖對二哥與慕央說,遠南借了遼東的四萬軍,名義上是守邊,但遠南若與大桓結盟呢?
我從前對前朝事,後宮事,從不細思細想,以為太複雜了學不會,且也與我無關,到了今日才知人這一輩子,是一步一個腳印踩出來的,走過一程,有些事便會順其自然地明白了,理解了,無師自通了。
大皇兄那時說,身為公主,便該有身為公主的責任。
我如今深以為然。
我對小三登說:「你去告訴二哥與慕央,就說我已想好了,這幾日便請慕將軍稱病罷。」
不日,宮外傳來消息,慕央的傷病犯了。
來天華宮稟報的小太監道:「聽說是腿疾,先前將軍護送公主回宮時不是遇上地動么,右腿骨折了,但京中軍務緊急,將軍沒養夠時日便趕著回宮,結果腿上受了寒,聽說初冬就開始疼了,將軍本是裡外瞞著,前幾日熬不住,這才請了太醫。」
我問:「要緊么?」
小太監道:「想必是十分要緊了,慕將軍能征善戰,而今傷了腿,聽說樞密院的大臣們都急壞了。」
我點頭,令小三登取來斗篷,當即便往大皇兄的子歸殿而去。
太監總管劉成寶守在殿外,見了我迎下階沿:「公主,您怎麼來了?」
我說:「本公主聽說慕將軍犯了腿疾,想去探望,煩請劉公公進去通稟一聲,往皇兄准允昌平今日出宮。」
劉成寶面有難色,好半晌才應:「成吧。」端著拂塵走了幾步,又回過頭,壓低聲音,「公主,雜家多嘴兩句,世子大人眼下正在殿里與皇上議事呢,您要去慕將軍府是好心,可當著世子大人的面兒與皇上提這事,可得悠著點。」
然而殿內除了皇兄外,並無旁人。
我的目光落在皇兄身後的屏風上,從前我與二哥在子歸殿與大皇兄敘家常,倘有旁人求見,大哥便讓我二人去屏風后避上一避。想來劉成寶進來通稟時,語風裡透露了點端倪,那位見微知著的世子大人聽了,端著茶盞避去了屏風后罷。
大皇兄正批閱奏摺,連眼都不抬:「你是從哪裡聽說慕央犯了腿疾?」
我道:「二哥差了一名內侍來天華宮與我說的。」
大皇兄笑了一聲:「他自己的事都料理不過來,倒是有這份閑心,差人過來說這些不相干的與你聽。」
我問:「大哥,慕央的腿傷可還要緊?」
大皇兄筆頭一頓,過了一會兒,復又落筆:「太醫已去看過了,傷是沒養好,但並非不治頑疾,待春暖好生將養一季,還是能恢復七八成。」
「能恢復七八成便是不能恢復如初了?」我問,「慕央是將才,他的腿疾說到底是因我而犯的,皇兄,您可否准阿碧出宮去探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