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長相望 07

9長相望 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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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部的董堂,是個剛直不阿的人。他早年供職於遠南於家,后被淮王相中,調來京城一路提拔,做到了吏部尚書。

因那位據說被本公主害死的離妃就出自淮王府,我與淮王的人一直有些齟齬。董堂性情黑白分明,早年又受過淮王提拔,是以他對本公主偏見頗深。

天未透亮,拂曉的風露灌進衣襟子里,微濕微涼。

董堂捏著我的五百兩銀票,振振有詞:「科考殿試,微臣不過是個輔議,倘若李貢士真有才能,如何能蒙了皇上的聖眼?」

我頗以為然地點頭,低聲道:「董大人說得甚是,李才子能否得到皇上的青睞,憑的是自身造化。今日殿試,大人能放水則放水,倘若放不了,也在情理之中。李才子說了,日後大家同朝為官,不分你我,區區五百兩銀子,擱在大人這,亦或擱在他那,都是一樣的。」

董堂涼涼瞟我一眼,冷笑道:「這李閑面子倒大,竟然請得動昌平公主。」說著,又抬高聲調,「公主怕是不知道吧?聖上為廣納賢才,特命了一位深諳兵法的大將軍在今秋貢士中挑選良將,好看的:。待會兒殿試的輔臣,可不止微臣一人。」

我愣了。

大隨精通兵馬術的將軍有許多,可是我,只能想到其中一人。

董堂又瞟我一眼,往左跨出一步,拱手道:「慕將軍早。」

身後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董大人。」

然後他頓了頓,又道:「昌平公主。」語氣之間波瀾不驚。

天穹還是方才的天穹,茫茫有風,可是霎時間,我卻覺得斗轉星移。

董堂將銀票塞入袖囊子,大張旗鼓地道:「既然公主親自交代,微臣定會對李貢士多加照拂。」說完,轉身折入金鑾殿中了。

巍峨的宮樓下,只留了兩個人。

我迴轉身,勉力彎了彎嘴角:「慕將軍。」

慕央似乎在想什麼,聽了這聲喚,才恍然回神。

他安靜地看著我,忽而問道:「董大人提的李貢士,可是指李閑?」

這是別後三年,我們第一次真正重逢。沒有鋪天蓋地的愁緒,沒有染就時光的喜悅,只提了一個不相干的名字。

我點了一下頭:「將軍認得他?」

慕央「嗯」了一聲,良久才續道:「難得的賢才。」

我立在原地,不知該接什麼話,只好跟他施了個禮,轉身離開。

宮牆十里,足下秋草靜默無聲,慕央又在後頭喚我。

他說:「公主,未央宮東行十里,有一個偏堂,是供侍衛統領歇腳之所。今日幾個統領出行不在,公主如需等消息,可以去那裡歇著。」

經他這麼一提,我才想起自己因被剋扣了用度,禁宮內不得乘輦。天華宮挨著西面的咸池門,離前宮路途迢迢,若來回奔波,便是一程跋山涉水。

其實也不必等殿試的消息,其實路途雖遠,我一個人慢慢走回去就好。

可我聽到他這麼說,就忍不住要跟他道謝。

當我迴轉身,慕央已經不在原地了,只餘一片墨色衣角,折入金鑾殿中。

卯時三刻,天已大亮,我順著慕央指的路,來到擷暉堂。在椅凳上略坐一會兒,不覺就有點困頓,迷糊睡了過去。

前朝有一盛傳的段子,說有一個書生,坐在槐樹下喝醉了酒。酒後入眠,竟夢到自己娶了公主成了駙馬,一時顯赫無比。後來外族來犯,他領兵出征吃了敗仗。公主薨殞,一世榮華慘淡收場。書生隨後夢醒,發現夢中國度,竟是槐樹下的一個蟻穴。

後人常借這個段子喻意人生如夢,我卻覺得故事裡的公主甚可悲,好端端成了他人富貴的墊腳石,事後又發覺自己無非是一場繁華大夢中的過客。大抵古來書者都以為富貴雲煙,是以一生富貴的公主,比那些在凡塵中輾轉的女子更平庸。

我在擷暉堂睡了飽足一覺,夢裡也有一段山遠水長。半丈紅塵,杳然無痕。

醒來將好是正午,我隨手抓了個宮女為我打水洗臉,還沒收拾完備,小三登便跌跌絆絆地找來了。

他迎頭和那打水宮女撞了滿懷,濕了一身卻渾然不覺,只慌張道:「公主,出事了,其他書友正在看:!」

出的不是一樁小事,卻是一樁我早已料到的事,可我怎麼都沒想到,它竟能出得這般雷厲風行。

說是今早殿試前,吏部的董堂將一張五百兩的銀票往大皇兄跟前一送,將本公主與貢士李閑一塊兒檢舉了。

小三登道:「當時聖上的臉色極難看,公主怕是又要遭殃了。」

我有點難以置信,「不能吧,李閑好歹是平西王之子,董堂雖正直,也是個謹小慎微的人,怎會吃肥了膽去得罪平西王?」

小三登聽了這話,支吾半日,說了他昨日的揣測:「公主猜測李貢士是平西世子的時候,奴才便覺得不對勁。日前想到,平西李家這一輩是『有』字輩,可李閑的姓名裡頭並無『有』字。」一頓,又說,「董堂縱然謹慎,畢竟是淮王的人,早年更供職於遠南王府。平西王的勢力,比之遠南於家,可謂九牛一毛。」

我心中咯噔一跳。

倘若李閑並非平西王之子,天底下,還有那座廟宇能裝得下這位金身菩薩?

我又問:「現今的狀況是怎樣了?」

小三登道:「皇上讓董大人指認罪人,誰知董大人一瞧見李閑,竟矢口否認先前的檢舉,說自己可能弄錯了。」又道,「殿試的考題是皇上出的,李貢士確實才華過人。皇上大約捨不得這個人才,不肯將他治罪,便叫來煥王爺鎮場子,預備請公主去對個峙。」

小三登話剛說完,太監總管劉成寶就來請人了。

我一路隨他去往永吉宮,心裡又盤算起李閑的身份。

依照董堂看到李閑后的反應,必定是害怕了。董堂好歹是個吏部尚書,官拜正二品,天底下,還有哪幾個讓他怕的?

一個念頭在我腦子裡飛快閃過,又飛快地掠了過去。

轉而又想,連權勢堪比皇家的世家都有幾個,天下的王孫公子更是多如牛毛。唔,我識得的人少,猜不出李閑的來歷卻也情有可原。

永吉宮中別有一番好風光。

金漆寶案上,龍誕香淡淡地焚著。二哥與李閑坐在旁側的紫檀椅上,中間擱了一張棋盤,黑白子殺得烽火連天。

少頃,二哥往我這頭掃了一眼,隨後往左一指,「碧丫頭,去抓兩把瓜子兒過來。」

我默了默,照做了。二哥順勢從我手裡抓了一把,放在嘴裡嗑起來。

我無言地望著他,預備也尋個角落嗑瓜子兒。正當此時,又有一隻手伸過來,修長的手指隨意一撈,順走幾粒我剛好相中的肥大飽滿。

我立刻轉頭將李閑望著。

他似乎覺察到我的目光,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

我二哥好歹是個王爺,手裡大權在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李閑這麼怡然自得地跟他下棋,也忒有些膽肥了。

心裡雖這麼憤憤地想,奈何有把柄握在他手裡,敢怒不敢言,只好憋著。

他二人廝殺半日,一局終了,棋局為和。

二哥夾了一卷聖旨在腋下,起身責備我:「昨兒個皇兄交予我一個宣讀聖旨的重任,讓我今日趕早,撤了趙良七品統領的賞封。誰知你又捅了簍子,害我半路跑回來為你收拾殘局,白白起了個大早。」

我將新抓的瓜子兒往前一送,賠著笑:「二哥您吃,好看的:。」

他恨鐵不成鋼地看我一眼,接過瓜子兒嗑了嗑,續道:「你簍子雖捅得大,好在有人替你頂罪。我先走了,你好好跟閑止賠個不是,這事便這麼算了。」

說罷這話,揚長而去。

永吉宮裡,剩了我和李閑兩個人。

我在原處默立了一陣,挪去李閑跟前,切聲打聽:「將將我二哥稱呼你什麼來著?」

李閑正將黑白子分收在棋簍子里。聽了這話,他「嗯?」了一聲別過臉來,「你沒聽清?」

我在他對面坐下,努力綻出一枚笑,「我能跟你打聽幾樁事兒不?」

李閑抬眸看我一眼,也淡淡回了個笑:「隨你。」

我鄭重道:「聽說你並不是平西李家的世子?」

他分好黑白子,隨意答了句,「不是。」

我咽了口唾沫,又說:「我猜你原本不姓李。」

他站起身,手裡端著棋簍子,嗯道:「因要來京城考科舉,故而用了個化名,李是我娘親的姓氏。」

我跟在他後頭,咳了咳:「那你家有錢不?」

他將棋簍子放在金漆寶案上,回頭便笑了,「你要多少?」又上下打量我一眼,隨口道,」養活你是綽綽有餘了。」

書中嘗言,人與人的距離,是很玄妙的。有人之間,隔了一道無涯的天塹;有人之間,只隔著一縷朦朧的紗;而我與李閑之間,隔的正是一層不薄不厚的窗戶紙。

事已至此,心中鬱悶,難以形容。

我無聲息地退到門口,預備在窗戶紙捅破以前逃之夭夭。

正此時,門外忽然傳來一聲響動。

李閑詫異地挑了眉,信步走來,將大門左右一敞。

外面站著的,正是今早檢舉我二人的罪魁禍首——吏部尚書,董堂。

哪知董堂瞧見李閑,竟露出一臉驚懼色,跪倒在地大呼:「小的不知遠南大世子來朝,誤中了圈套,辱沒了大世子的名聲,小的論罪當誅,論罪當誅——」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的那段書生做夢的故事,引自《南柯太守傳》

—關於世家的設定,其實仿唐朝,唐朝雖然是李家的天下,但世家族權勢很大,制約皇家。另外一個例子,就是清朝時期的藩王吳三桂。所以於閑止可以這麼拽。

—再有,關於我的用字和情節設定。

唔,有姑娘提到,有些情節和有些字眼是雷點,希望以後行文能避免。

其實我寫文呢,不會刻意去避諱某些情節和用字,基本怎麼順手就怎麼寫=v=

換言之,你們的之哥,其實是一個來者不拒百無禁忌的之哥~

唔,今天的作者有話要說這麼正經,看來我最近賣萌賣到極限江郎才盡了T_T,打滾求安慰!

——依然在努力保持日更並且快要精盡人亡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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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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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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