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探病
?隨著一架素簡的青布馬車從攝政王府駛出,一直往北郊皇陵方向而去,這一出中元祭上鬧得沸沸揚揚的風波終於悄然落幕。
按齊珩的意思,柳氏本來該是一尺白綾、或一杯毒酒賜死的,對外只說是暴病而亡,這也沒什麼出奇。
只是,裴寶兒心裡想著那日據說被打得血肉模糊的金巧幾人,總覺得心驚肉跳的,不想再造殺孽,更何況這還是在七月裡頭,總覺得心裡不大舒坦。
齊珩本不想答應,但她以給兒子積福、柳氏也翻不出什麼風浪的理由勸服了齊珩,於是,齊珩便退了一步,將柳氏打發去守陵了。皇陵清苦,又距離京城十分遙遠,這個柳氏不過是普通小門小戶出身,自然是不可能再鬧出什麼幺蛾子了。
這樁事一了,京中消息稍微靈通點的人家就都知道了,或者說,猜到了大概的情況。
哦,原來就是內宅的那點事嘛,理解理解。又為命大的裴王妃唏噓了一番,便一個接一個地上門探病表心意去了。。
裴寶兒照樣是我行我素,把大多數的人都給回了,只見了少數幾人。
這其中,自然有跟她年齡相近、能說的上幾句真心話的景和長公主。她中元祭那日因病沒去,沒能親眼見著,這日過來除了探病還有一解八卦之心的意思,讓裴寶兒有些無語。只是,她瞧著景和長公主這次臉上容光煥發,並不像前幾日還病得起不來床的模樣,心裡便有些猜疑,還是康寧二位王妃前來時給她解了惑。
寧王妃性子直爽,一語道破:「長公主怕是因著身份不合適,怕令王兄為難,這才假意稱病的。」
按理來說,但凡皇室宗親都是有資格參與這種典禮的,尤其是那些個末流的宗室,能沾個邊、站在最後一排也覺得是天大的榮耀。公主們雖是女眷,但因著皇室所出這層光環,即便嫁了人也說是下降,並非嫁入某家,故而還是可以來的。
但問題在於,景和她是個寡婦,還是個心狠手辣、疑似手刃親夫的寡婦,又頂著個鄰國的太後身份,雖說是歸國了,但總覺得隔著一層。景和長公主剛回來那一年的新年大祭,能否出席這個問題禮部就已經吵翻天了,最後還是景和退了一步,稱病沒去。這次估計也是一樣的套路。
只是,裴寶兒看著,寧王妃說得頭頭是道時,一旁寡言少語的康王妃像是有別的見解,只是憋著沒說。
過後,美狄亞帶著柳雲的關心過來探病時,竟給裴寶兒說了個語焉不詳的大八卦。
還是跟景和長公主有關的。
「什麼?長公主和她府上的家將……」
裴寶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說是七夕那晚,有人見著長公主和一男子換了平民的衣服,在東城那邊的渡口放河燈呢。還說,那男子看著有幾分面熟,卻不是哪一家的公子哥兒,而是長公主府里的人……」
裴寶兒心道,竟這麼巧,那天晚上她和齊珩、小胖子在街市上逛了一圈,居然也沒碰著他們,想必是時間錯開了。
若不是因為知道的人不少,美狄亞一個探子出身的假公主還真不敢跟裴寶兒說這事。她這麼一提起,也是為了讓裴寶兒提前有個心理準備,將來說不得會鬧出什麼風波。
再者,以美狄亞自身的角度來看,她覺得景和此事並無不妥。不就是寡婦找個第二春嘛,她們北邊的部族作風開放,這一點都不算事。別說是皇家公主再嫁了,就是北狄王的妻妾,等老王死了,再嫁給新王的也不在少數。
除了這幾位外,安侯家的女眷自然也是要見的,畢竟查來查去,不過是王府裡頭的污糟事,跟安侯府八竿子打不著,安侯世子夫人那個香包算是還救了她一命呢。
再有,便是裴家了。
裴寶兒其實有點想裝病糊弄過去,但北雁絮絮叨叨了好久,又拿裴子孟被調職一事來煩她,說什麼如今是多事之秋啊,主子最好見一見娘家人,也好安他們的心,云云。她只得勉強見了下,對著那位在裴姝幼年時給過她不少臉色的楊氏說了幾句客套話,「不經意」地提了提裴子孟,又說了幾句家常,便以「突然頭暈」的借口將人打發走了。
不得不說,裴家本來確實有點驚弓之鳥的意思。
自裴子孟調職一事傳來,裴尚書第一時間就開始反省是不是自己哪裡又惹著那位冷麵女婿了,而後,聯繫柳國公的彈劾一事,便開始懷疑女婿是不是為了安撫柳國公把小舅子給坑了,以及,女兒是不是失寵了,諸如此類的猜疑。再之後,便是裴寶兒的「暴病」,中元節當天,宮裡的消息透了點出來,還不知裴寶兒生死的時候,裴家眾人幾乎都齊齊出了身冷汗。
離開王府時,柯氏自言自語:「瞧著王妃氣色尚可,想來康復之日亦不久了。如此便都好了。」
楊氏附和了兩聲,心裡卻記掛著仍在禁足中的親閨女裴妉,以及,她得知此事之後竟在房中哈哈大笑的癲狂模樣。楊氏被嚇得差點命人把她綁起來、再往嘴裡塞塊布希么的,只擔心這個女兒是瘋魔了。看來,親事方面得抓緊了啊。
正如裴四姑娘一般,除了這些明面上、或真的關心裴寶兒的人外,心裡看笑話的人更不少。
還有御史當朝參齊珩持家不嚴之類的罪名,卻被平日里只當吉祥物擺設的小皇帝突然出聲斥責,並且恰到好處地在朝堂上演繹了一番叔侄情深,讓不少老大人看得十分唏噓,感慨著小皇帝長大了、懂事了、家和萬事興云云。
下朝了,小皇帝甚至還特地出了趟宮,微服跑到攝政王府上探病來了。
任憑裴寶兒再怎麼任性,這位尊貴的客人誰也不敢攔啊,更別提,人家還是跟著小世子一起進的門呢。
早已挪回了正院養病的裴寶兒聽了這消息,嚇了一跳,連忙讓人給她換了身見客的衣衫,不敢託大,規規矩矩地要給小皇帝行大禮,卻被後者很快扶起。
「王嬸身子不適,何須這般多禮?」
小皇帝離變聲期還早著,聲音脆生生的,卻又要努力體現出穩重來,很有幾分小大人的模樣。
裴寶兒按規矩謝過之後,不知找什麼話題,只得硬著頭皮道:「這個點,皇上不是應該在上課么?怎的突然出宮了?都帶了幾個人……」
齊郯小胖子卻搶話道:「今天嚴老先生不舒服,放我們假啦~我就邀請皇上來我們家玩兒~」
裴寶兒險些出了一頭冷汗。
我的傻兒子唷,請皇帝來家裡玩這種事情也就你能幹得出來了。
小皇帝齊郁肅容道:「王嬸在宮裡出了事,朕亦是心有不安,一直想著來看望王嬸,剛巧今日有了閑暇,便和郯弟一道來了。」
然後又道:「那日事發突然,本不該挪動勞累王嬸,只在宮裡就近歇下便罷。只可惜,王叔並未允了這事。要朕來說,王叔也是太過拘泥了些。」
這話,就更不好接了,裴寶兒只能繼續用「惶恐」和「不敢」的套路應對。
見客之前,裴寶兒剛好在指點著北雁等人做一種核桃棗泥糕,這會兒多半也快蒸熟了,為了暖暖場,她便命人將那糕和其他茶點一併奉上,又給這兩個一大一小的蘿蔔丁各上了一盞洛神花茶來配點心。
齊郁本來不打算吃的,那茶水也只是沾了沾唇便放下了,但小胖子十分熱情,愣是舉著塊糕要遞給他,他愣了片刻,心底做了個決斷,有些視死如歸的意味,只得勉為其難咬了半口。這一咬下去,卻驚訝發現,味道醇厚綿長,又不會太甜,正好合他的口味。
在旁邊那個臉圓圓的侍女和小胖子兩人的殷切注視下,他忍不住就將一整塊糕都吃完了,然後便後知後覺地感到了甜膩,又忍不住伸出小手,摸向那盞還冒著熱氣的微甜花茶。
齊珩聞訊趕回王府之時,見著的便是兩個蘿蔔丁吃飽喝足、一個面容端肅坐如鐘、另一個如樹懶般歪纏扯著那一個的模樣。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皇上萬金之軀,怎可如此輕忽大意,竟只帶著一二個人就私自出宮?若是稍有不慎,皇上置百官於何地,又置您父王母妃在天之靈於何地呢?」
裴寶兒第一次見著齊珩真正動怒的樣子,那張臉宛如千年不化的玄冰,那雙眼卻是冒著火,猶如冰封了的寒潭底下搖曳而過的冥火,讓所見之人感覺到莫名的危險。
她忍不住鬆了口氣,幸好他發火的對象不是自己,不然,她興許還真沒有平時的底氣去面對。
小皇帝顯然也有些無所適從,一張小臉本來還帶著倔強,但,聽到最後一句時,眼圈卻莫名一紅,繃緊的麵皮上似快速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而後快速眨了眨眼,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齊郁僵了片刻,仍是向齊珩拱了拱手,認錯賠不是:「王叔教訓的是,日後定不會這般了。」
裴寶兒覺得自己說什麼好像都不合適,只得悄悄給了胖兒子一個眼色,示意他上去暖場。不料,這小子估計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做賊心虛,今天見著齊珩竟有些老鼠見了貓似的,不敢上前插話。
叔侄兩人臉色都很難看地大眼瞪小眼了片刻,裴寶兒只能強行尬聊:「王爺,皇上過來探病也是一片好意,若說有錯,我身上也算有一半責任。」
齊珩給了她一個「沒你的事一邊去」的眼神,當然,這是裴寶兒自己腦補的,齊郁聽了倒是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她正琢磨著,這會兒好像快到飯點了,要不要順勢留小皇帝下來吃個飯呢?尋常人家來了客人都是這麼辦的,但,客人換成了尊貴的天子,還是個十歲的小天子,這留飯的話總覺得說不出口啊,怪怪的。
齊郁卻突然提出,「王叔,朕今日難得出宮,不知能不能順勢去永寧侯府上看看?聽聞外祖母近來身子不大好,王叔若是能借幾個護衛……」
見小皇帝問自己借護衛,還算不是個傻子,齊珩沒考慮多久就答應了,點了雷明和另幾個人送齊郁過去,又另派人去宮裡送信。
齊郁離開后,小胖子也被齊珩黑著臉訓了一通,還給他加了兩倍的大字功課。他很是憂愁,又十分羨慕齊郁此刻不需要被他爹罰寫功課,還能去親戚家玩耍,可憐他就沒有這種待遇啦。
然而,此時在永寧侯府的齊郁卻不像小胖子想象的那麼快活。
他沉肅著臉坐在上首,下首一個中年人小心翼翼地說了些什麼,而後,他沉吟許久,才吐出一句:「既如此,便依舅父的意思吧。朕如今在宮中如履薄冰,唯一能倚仗的人,也就只有舅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