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佛道
?齊小胖子除了一開始跟著他爹進宮外,後來熟門熟路了,就死活不肯陪著他爹起那麼早了。畢竟小孩子正是貪睡的時候,齊珩也沒再勉強他,派了個雷明每天護送他進宮出宮上學,又和雷昌打了招呼。又因著他年紀小,課業不重,每天也就上午上會兒課便回府了,前陣子裴寶兒卧床不起,齊珩也就准了他一天的假。
但,這回他爹突然病得極重,連院門都出不去了,更別提進宮理事了。小胖子不知怎的,總覺著那座華麗碩大的皇宮裡少了他爹這個人,他自己在那兒待著很不是滋味。即便師傅們還是一樣的嚴格,那些堂兄弟們還是一樣的對他或奉承或冷眼,但他就是覺得有哪裡變了。
他人小,還說不上來到底是哪裡變了,但他很為他爹一直不見起色的病擔憂。
跟他一起上學的有好些人,比方說,他康王叔府里的幾個小崽子就時不時欺負安王府的小二、小三,還不都是欺負他們沒了安王這個爹,而且還被敵軍俘虜丟了國朝的臉嘛。
再比方說,他年初那會就知道小雲爹不是他爹的事了,他阿涼讓他改口叫舅舅,又跟他說了一通他聽不大懂的話,總而言之,他那陣子還挺傷心的。因為隔壁家小孩幾乎都有爹,他只有阿涼和舅舅,還因此被人笑話。
通過這兩個案例,小胖子深深意識到,沒爹的孩子是很慘的,他不能沒有爹!
「……所以,我一定要讓爹好起來!」齊小胖子握緊了小拳頭,臉上神情十分堅毅。
裴寶兒挑眉道:「這就是你不做功課,偷偷看佛經的理由?我怎麼覺得,好像這邏輯不大通順啊?」
她抖了抖書本,翻到封面一看,竟是本《地藏菩薩本願經》,再低頭看看書案,上頭竟還擱著本《藥師琉璃光如來本願功德經》。心中閃過個念頭,她神色也緩和了下來。
「這書,你看得懂嗎?」裴寶兒拉著兒子坐下來,摸著他的頭問。
小胖子被他娘教訓了兩句,有些垂頭喪氣,又被這一句扎了心,嘟著嘴道:「看不懂,只認得裡頭一些字,不過,雷侍衛說了,他老娘以前病重,他就是朝這兩部經,超到九十九遍的時候,他娘就好了。所以……」
裴寶兒的聲線更柔了:「所以你也想給你爹抄?」
小胖子用力點了點頭。
裴寶兒是知道小胖子如今的大字水平的,若是真讓他抄完這兩部經,還是九十九遍,只怕滿庫房的紙都要被他搬空了。唔,可能要抄到明年還沒完。
「可你字都認不全,你怎麼抄呢?不如……」
她本想說,教他認全了字,改抄經為念經,就捧著書替他爹多念幾遍算了,這比抄經簡單多了。結果,小胖子眼中一亮,跳了起來:「不如阿涼幫硯兒抄?」
好嘛,每次撒嬌都會用上這箇舊的小名兒。
裴寶兒被他歪纏得沒法,只得答應,卻虎著臉表示,她可不管什麼九十九遍的,抄個一遍就算了。
齊郯小胖子也很體諒他阿涼的「病」剛痊癒不久,連連點頭:「不抄多,阿涼的手會疼,呼呼~」說著還未雨綢繆地給裴寶兒的手呼了幾口「仙氣」,像是有些怕她臨時反悔不抄經了,故而提前預支這麼個安慰。
於是,等北雁以王妃的名義送完補湯,打探完消息,歡歡喜喜地回正院,尋到裴寶兒本人時,便見著她家主子在正兒八經地伏案抄書。
北雁笑道:「主子,您這會兒怎麼抄起書來了?王爺那邊正醒著呢,倒也沒接見什麼外臣,自個兒看公文呢。知道王妃您派奴婢送湯過去,像是有些高興的樣子呢。」
見裴寶兒嗯嗯兩聲,抄書動作不停,這丫頭又道:「對了,奴婢剛巧進去就碰著了林側妃身邊的梅玉出來,八成也是送東西過去的,只是奴婢瞧著,她臉上可不大好看,沒準被王爺訓了呢。」
裴寶兒還是沒什麼大反應。
北雁只得站到她跟前去,再跟她家主子討論一番那啥夫妻相處之道,結果就見著裴寶兒抄的字句。
「……欲證此身,當須久遠度脫一切受苦眾生……」
北雁心下一喜,「主子,您這是給王爺抄經呢?」
裴寶兒還是不咸不淡地嗯了聲,筆尖未停,在紙上輕巧地勾勒著一行行的簪花小楷。
北雁簡直感動得要哭了。天可憐見的,她家主子終於開竅了。
都說床頭吵架床尾和,王爺王妃這兩人也是,鬧了這麼久終於有了點向好的苗頭。害得她這幾個月為這事愁得,苦思冥想各種撮合法子,險些沒愁掉了半頭青絲。有時候想想,這大戶人家還不如小老百姓呢,家裡窮,沒那麼多屋子,就一個炕睡,所以才有了那句俗語。像王府里這樣的,一人一個院子,若是真擺出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可比小老百姓難撮合多了。
然後,裴寶兒就來了句:「硯兒說想給他爹抄經,自己又抄不來,只得賴我這個做娘的了。」
北雁嚴肅臉點頭,心道,您的心思奴婢都懂,奴婢也知道您臉皮子薄,這種欲蓋彌彰、此地無銀的事兒您就別解釋啦。
兩部經雖然都不算太長,但合起來也有二萬多字,不眠不休這麼抄上一遍,至少也得十個時辰。這還不算錯字、墨點沾污了的那些,更別提,裴寶兒如今又不是奉旨抄經,哪裡會這麼累著自個兒,不過將每日本用來看書的時間改為抄經罷了,這麼算下來大約也需要好幾天。若是為了以示誠心,多抄上十遍八遍的,那時間就更長了。
打鐵得趁熱啊!
北雁是個急性子,心下算了這麼一筆賬,便覺得,這經可以慢慢抄,但刷臉這件事還得同步做。
雖說她覺得王爺對王妃一往情深,但男人都有些毛病,萬一,王妃這邊不去,王爺病著也不好來,那些個婢子趁著這麼個空檔,又效仿當年的柳氏爬床,成不成功且兩說,這事兒只要一出,保准她家主子又能翻臉不認人,這經書說不定都得扔火里燒咯。
於是,她醞釀了下感情,開始替人演苦肉戲:「主子,您不知道,方才奴婢見著王爺了,他臉色差得很,宋公公勸他休息,摺子可以稍後再批,或是讓內閣先處理,結果王爺怎麼都不聽,還嫌棄寢屋裡不方便,撐著要去書房,宋公公都給王爺跪下了,死活抱著他的腿不肯放,不然真要出去呢。張御醫還悄悄跟奴婢說,讓奴婢找王妃多勸著點王爺,不然啊,這病想要康復還真難了。」
這話說得半真半假,不過,除了有些誇張,又給張御醫多加了半句台詞外,還算是基本符合事實。但北雁這丫頭心實,最不擅長說謊,一時間,很有些心虛,還悄悄去看裴寶兒的臉色。
幸好她家主子也不是什麼心眼子比麵粉篩子還多的人物,聞言後果然信了,然後便是大皺眉頭,終於,放下了手中的筆。
「宋公公跟了他二十幾年了,他勸都不聽,我能勸?」
北雁伏下身子,一邊替她整理已經謄抄完的紙張,一邊說道:「主子,您這話可就說差了。奴婢說句失禮的話,那宋公公雖說是王爺跟前第一人,但到底只是個中人。他又不是王爺八抬大轎娶進府的娘子,也沒給王爺生下小世子啊,憑什麼能勸得動王爺?」
裴寶兒被她這荒誕的類比噎得無話可說。
她點了點北雁的額頭,「你呀,這張嘴也該長點記性了。罷了,有你在一旁聒噪,我就是想做什麼都不成。索性還是遵你的旨,去王爺跟前賣好吧?」
北雁連忙口稱不敢,但放下經紙、招呼人備水給裴寶兒洗手、然後拔腿前去引路的動作比誰都快。
裴寶兒不欲聲張,直接只帶著北雁一個就過去了,還被後者嘀咕了兩句,說什麼這排場還不如從前的柳姨娘云云。
進了前院,觸目之處竟沒見到什麼人,除了方才守著院門的兩尊門神外,其他人像是一時間都被打發走了似的。
裴寶兒不禁有些奇怪,看向北雁,後者也道:「咦?怎麼人都不見了,方才過來還挺正常的呀?」
裴寶兒道:「莫不是來了什麼外臣?」她猶豫了下,「要不,咱們先回去吧?」
北雁連忙攔人:「別呀,若是有外臣在,方才那兩個應該會提醒咱們的,他們又不是傻子。」
此時,守門的那兩個卻在竊竊私語。
「誒,老黃,你說咱們就這麼放王妃進去了,沒事吧?畢竟,宋公公那邊交代的是讓一切閑雜人等都先退下,雖不知王爺那邊有什麼要緊的事,但既然要避開人,只怕王妃……」
「嗨,能有什麼事啊。王妃時閑雜人等么?王爺之前不是下過命令么,不管什麼時候,只要王妃或王妃身邊的人來了,直接讓進就是。王爺那邊若不方便,還不能讓王妃外邊上先等等么?你真箇傻子,幸好我剛剛攔住了你,不然啊,你就要把王妃得罪了,王爺那邊也繞不了你。」
「好吧……」
裴寶兒回憶著方才那兩人臉上的神情,心裡覺得有些古怪,想了想,還是決定兵分兩路,讓北雁繞路先去東邊書房,看看是不是真來了人,她則直接往正屋去了。
北雁很有些擔心,不大肯去,恨不得在臉上寫上「沒人保護您,我擔心主子被人害了」的字眼。
裴寶兒簡直哭笑不得。
要說安全,整個王府裡頭就他在的地方最安全了,雖說見不著平時伺候的人,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不過,裴寶兒料定,齊珩的那些個暗衛八成就藏在暗處。沒準兒,她和北雁現在的談話也落在他們眼裡呢。
果不其然,此時某片黑瓦匍匐著的兩片殘影微微一動。
一個用眼神示意另一個:王妃來了,咱們攔還是不攔啊?
另一個嚴肅臉:我們是奉命保護主子安全的,王妃又不是刺客,攔什麼攔?
先前那一個還是猶豫:可是,剛剛宋公公的話……
另一個更嚴肅了:要攔你去攔~
於是,裴寶兒就這麼暢通無阻地長驅直入了。
四周安靜得很,一點人聲都無,雖然熱得很,卻古怪地連蟬都不叫了,更別提鳥了。說句不好聽的,這偌大的院子看起來就像個四四方方的墳墓,死寂沉悶。
裴寶兒雖說不怕,在北雁面前也淡定得很,此時到底也被這詭異的氣氛嚇出了一手心的汗。
隨著那間曾暫住過幾日的屋子慢慢靠近,她的心也漸漸定了下來。
直到,她聽到一個有兩分耳熟的中年男人的聲音,竟正神叨叨地念著像是咒語之類的話,她不由得站住了腳。
「……太陰華蓋,地戶天門,吾行禹步……」
這是在作法?
在她心裡,齊珩這樣的人應該是信自己更多過信命的,怎麼會信這等怪力亂神的東西。除非是,那個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