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擔憂
?靈虛觀。
紫雲道人一人獨坐在竹林下,卻並非是正兒八經的盤腿打坐,而是半坐半躺地斜靠著背後的大青石,眼皮耷拉著,像是在打盹,但神情很是舒適愜意。
「師兄這是修道來了?還是躲懶納涼來了?」
一言驚醒夢中人。
紫雲道人條件反射地直起身子,正要拂塵一甩,做出個正義凜然的模樣,卻發現自己本來抱著的拂塵不知何時到了來人手中,而這來者偏還笑意盈盈,抄著自己的寶貝拂塵一左一右地甩來甩去,活像是在趕蚊子。
紫雲不悅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師兄我乃是在悟道,什麼躲懶!快把拂塵還我!」
將拂塵搶了回來,他又碎碎念道:「你今年倒是稀奇得很,居然在觀里待了這麼長時間,怎麼還不去你的雲遊四海?賴在這裡,素方他們煮飯還得煮多兩個人的口糧,如今和尚們的錢好賺,咱們這香火錢可是一年不如一年啊!」
青雲對天翻了個好大白眼:「師兄這話就不厚道了,前些年師弟我從王府得了好處,可也沒忘了給咱們老祖宗留一份。你這個掌家人如今倒來和我哭窮,不怕師傅師祖他們今晚託夢罵死你?」
他擺了擺手,制止紫雲要辯解的話:「罷罷罷,我也不在你這裡討人嫌,明兒我就卷包袱走人。往後師弟我回京城也不來叨擾你啦,直接去廣雲寺找大和尚們論道談佛法算啦。吃他們的齋飯,比你這兒便宜多了。」
師兄弟兩個正在拌嘴,突然從遠處傳來個小道童的稚嫩嗓音:「不好啦~師祖,師叔祖~官兵來抄咱們家啦~」
紫雲先是一驚,想了想,便老眼一瞪,一把拂塵往將將衝到二人面前的小道童屁股上抽去。
「瞎說什麼!哪來的什麼抄家!我看你今晚是不想吃飯了!」
小道童委屈地摸著屁股,解釋道:「千真萬確,都是先前見過的那種官爺,身上帶著刀槍的,還不少人呢~」
紫雲追問:「可見著旗幟?或是王牌?」
小道童一臉迷茫答不上來,站在一旁的青雲掐指一算,忽然嘿嘿一笑:「師兄,師弟我忽然想起有急事,就不等到明天啦,只怕現下就走。那個,那個,下面有個縣裡的,張大戶,他們家請我過去……」
他正要溜之大吉,結果一隻胳膊被紫雲死死拽住,硬是沒走成。
「你個小兔崽子,肯定又是你招惹的禍事。想走,沒門!上回就因放你走了,給我招了多少麻煩?你不為師兄這把老骨頭想想,也可憐可憐叫你師叔、師叔祖的小蘿蔔頭吧!」
青雲動彈不得,只得苦哈哈地點頭稱是,表示自己絕不會故技重施。
他心裡卻在腹誹:這老頭比他還大十歲呢,看著弱不禁風的,居然一隻手就能制住自己,真不知是不是偷吃了祖師爺留下的什麼仙丹沒告訴自己,抑或是,前陣子被那位攝政王爺逼著做的法折壽太過,休養了這麼幾個月還虛弱著?
只是,最近他為了養內傷,很是認真修鍊了一陣,並沒有出去搞七搞八,今天來的官兵又是怎麼回事?總不會,還是那位殺神吧?
青雲道人心中惴惴地被師兄拽著出去「接客」了,結果,出去一打照面,他立時後悔剛剛沒有哄騙師兄、趁機逃走。居然,還真的又是那幫人!
宋岩笑眯眯地站在那兒,朝他拱了拱手:「兩位道長,許久不見啦,這一向可好?」
紫雲道人自然要說兩句客套話,青雲道人卻是一臉苦相杵在旁邊,恨不得那攝政王身邊的宋公公當自己是個透明人。
可惜,宋岩就是為他而來的。
此時的攝政王府內院。
裴寶兒照例窩在小書房裡,拿著本藍皮的新書,眼神倒是十分專註地落在那書頁上,只是,好久都沒翻開過一頁。
聽到有腳步聲傳來,她才像是被驚醒了似的,連忙急急翻開幾頁,看了兩眼,又將書擱到一旁。
裴寶兒手摸向了茶盞,卻被另一隻手柔柔按住。
「主子,這茶都冷了,還是喝這個吧,奴婢親手沏的桂花茶。這桂花都是北雁姐姐和奴婢等人親手摘下、又晒乾的,保准乾淨。」白蘭笑道。
裴寶兒嗯了聲,默默地吃起茶來。
白蘭瞧了她一眼,便捧著原先的茶盞準備下去,走到門口恰好見著北雁氣呼呼地快步進來,心裡不禁有些奇怪。
又走了幾步,便聽到北雁特有的大嗓門:「哎呀,主子您還在這兒喝茶!王爺都病了好些天了,您就第一天去待了會,過後便是每天點卯去一趟,這樣可怎麼行啊!西院那兩位可不是省油的燈,都趁著這個機會在王爺、老太妃跟前表賢惠呢……」
白蘭走得遠了,後面也就沒聽著王妃是怎麼回答的。想到那些個流言蜚語,她心裡不禁也浮出了些許擔憂。
在她們這些底下人的心裡,王妃雖是她們的正牌主子,但王爺才是整個王府的天。若是哪一天,這個天塌了,即便是她們這種算得上是王妃的貼身人,只怕也落不著什麼好。
尋常的王府倒還好,正當壯年的頂樑柱去了,無非就是換上個年幼的家主,在外失去了些許話語權罷了。論到生活上來,偌大一座王府,家底、老本都在呢,日子再難過也比尋常百姓舒服得多了,沒什麼可擔心的。
但,因她認識幾個字,先前曾給病中的王妃念史書,也不知為何,王妃特特挑了漢書中的王莽傳讓她念,念到最末那王莽的時,神情極為唏噓,那天飯都沒吃幾口。
白蘭雖然識字,卻不怎麼讀的懂,念書也只不過是渾渾噩噩念過去罷了,完全不知道其中說了些什麼。不過她從前聽戲時聽到過這個人,是漢代一個亂臣賊子,後來還篡位當了皇帝。
她不明白,這麼個早已作古千百年的亂臣賊子死於亂軍之中的事,有什麼能讓王妃這麼傷懷的。後來偷偷下去又翻書,對著那些個拗口的半文半白的墨字啃了許久,直到看到那幾句——
「……安漢公莽輔政三世……乃攝行皇帝之事也……此周公攝政……」
白蘭心思通透,似乎猜到了些什麼,卻又無法宣之於口,只得將這念頭死死壓在心底。
若真如王妃擔心的那般,王爺這一病,若是不能好了,那……
不過,裴寶兒此時擔憂的倒不是這一條了。
齊珩初初病倒之時,她確實想過這個問題,但想了一會兒,便將其拋之腦後了。只因擔心也沒用,該來的還是得來。
反正大不了就是豁出一條命去,十八年後還是一條好漢嘛。再說了,她這個裴王妃的陵墓早就造好了,還啟用過一次了,本著節約資源的原則,再加上皇家顏面什麼的,她總不會連個死後的棲身之處都沒有的。
有道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心中無欲無求的人最無畏。因此,裴寶兒此時心中倒是一片清明。
她慢悠悠地放下茶盞,反問北雁:「照你說,我不看書,過去守著王爺,他的病就能好啦?」
北雁一時語噎,「那,總是一分心意嘛。王爺見著您有心,說不得病也能好得快一些呢~」
「我又不是華佗轉世、李時珍的後人,更不是什麼老山參精,見著我就能好的病,若真是如此,我還要懷疑他是不是真的病了呢~」裴寶兒笑了笑,又撿起書本。
北雁對自家主子的輕佻態度有些不滿:「主子,您怎麼能這麼說王爺呢?明明,先前您病了,王爺也有衣不解帶照顧您,怕抄著您休息,還將自己的正屋都讓給了您,跑去睡書房,那幾日王爺眼下都是一片青黑,想必是沒睡好……」
這麼絮絮叨叨的,活像個老太婆,哪裡像是二十齣頭的年輕小姑娘唷。
裴寶兒被她煩得更沒心思看書了,索性把書本往案上一撂,沒好氣道:「你在這兒叨叨叨的,不就是想我過去么?可王爺近來夜裡難眠,這個點多半在補覺,若不然就是看公文、接見外臣。你倒是說說,我過去幹嘛呀?給他老人家打扇還是磨墨啊?」
北雁一點也不怕她的虛張聲勢,嬉笑道:「原來主子也不是全然無心嘛,都對王爺的作息起居時辰了如指掌~」
揶揄完了,趁著裴寶兒還沒出手掐她腰,北雁連忙閃開兩步,又道:「既然王妃有意,就讓底下人先去探探路,瞧瞧前院此時可有外臣在。小廚房的參棗雞湯約莫也燉好了,奴婢這便送過去~」說罷,像是怕裴寶兒說不似的,腳底抹油般地溜了。
裴寶兒又好氣又好笑,徹底看不進書了,就連前幾日北雁特地出去給她搜羅回來的新話本她都沒興趣看。她乾脆起身去了胖兒子屋裡,檢查他功課。
沒想到,她搞了這麼一次突然襲擊,從窗外偷偷監視兒子有沒有在睡懶覺或是玩別的玩具,結果,卻赫然發現,小傢伙居然正捧著本黃皮的書在看。而且看得一臉凝重,那書封上還隱隱約約見到「菩薩」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