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當為何所牽(1)
「不可!」孫奕之連忙拉住她,說道:「你我都已在勾踐面前亮過相,以勾踐的狡猾和范蠡的謹慎,絕無可能毫無防備。你別忘了,上次離心蠱的事……」
他不提還好,一提起來,青青就忍不住恨得齒根發癢,當初她被范蠡的苦肉計打動,加上與西施的那點淵源,以為自己真的是越國人,方會答應傳授越國劍士劍術,卻沒想到,他們所謂的仁義忠誠,根本都是哄人賣命之用,發現她不受控制,先是勾踐要納她入宮,隨後又下蠱相逼,害死了阿娘。
若是細算下來,她爹娘之死,她幾次遇險重傷,說到底都與越王勾踐有關,怎能讓她不恨?
「正因為如此,我更不能放過他!」青青咬牙切齒地說道:「此人素來假仁假義,欺騙了多少人為他賣命,如今又以此毒計,不知要害死多少無辜百姓。不殺不足以解我心頭之恨!」
孫奕之不想自己弄巧反拙,非但沒勸住她,反倒讓她越發積極,不由頭疼起來,下意識地伸手揉了揉額角,正要說話,青青卻緊張地伸過手來,按在他額上,問道:「怎麼了?是不是頭又疼了?」
自從當初孫奕之以引蠱之術取走青青體內的離心蠱,又被李聃轉走,一日之內,唯有他連續受到兩次蠱蟲激活出入體內,損耗極大,後來便落下個容易頭痛的毛病,一看到他這般舉動,青青就忍不住擔心起來。
「……」孫奕之剛想搖頭,心念一動,又皺起眉心,聲音發澀地說道:「是有點兒,不要緊的,你若是一定要去,我便陪你一起。」
青青剛要拒絕,他便定定地望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成親之時,我曾在師父面前說過,自此以後,定會與你攜手並肩,死生不棄。」
兩人成親已有大半年,大多時候住在玄宮,與魯盤夫婦為鄰,每日里除了練劍之外,便是整理龜甲龍骨,與魯盤研究那些機關器械之術,整日忙忙碌碌之中,幾乎與世隔絕,倒比以往在諸國間奔波行走,更多了幾分親近之情,如細水長流,不知不覺間,已將彼此視為一體,根本無需多言,便已心意相通。
只是這等話語,就算彼此心知肚明,說出來,總讓人忍不住心動神搖,青青初識人事,便不曾與他分開,這當口雖明知前路艱難,本不欲他冒險,可聽他這麼一說,心甜之餘,還真是無法抵擋,一時間面紅耳赤,竟不知該如何對答,勉強掙扎著,想說他眼下內傷未愈,兩人一起反而容易被人發現,可對上他不容置疑的眼神,這話到了嘴邊,就硬是無法說出口來。
孫奕之見她軟了幾分,也不便強求,輕聲說道:「越軍大營乃是按照阿祖的兵書布陣,這兵法陣仗,你可比不上我。要去,我們就一起去,否則,你便隨我一起走。」
青青掙扎了半天,終於點了點頭,說道:「既是如此,那我們一起去。你要小心些,莫要再輕易用功。」
孫奕之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頷首說道:「為夫記住了,還要請娘子費心保護為夫了!」
青青面上一紅,卻也沒甩開他的手,任由他牽著,走下山坡,避開越軍哨探,悄然潛入越軍大營之中。孫奕之雖內傷不輕,但這大半年來與青青時常出沒雷澤之中,輕功的長進不少,加上越營周圍明哨暗探不少,他們小心行事,倒也費不了多少力氣。
到得近前,比在山坡上看得更為清楚,孫奕之的臉色也越發凝重起來,再三觀察之後,方才說道:「這果然是阿祖兵書中記載了安營布陣之術,應該是當初阿祖送呈先王的那一卷,而非後來留給我的。」
青青暗暗鬆了口氣,知道趙氏並未拿她的聘禮與越國交易,心底壓著的巨石也輕了幾分,便小聲問道:「你既認得這陣法,可知勾踐身在何處?」
孫奕之皺了皺眉,說道:「這陣法變化萬千,本就包括迷惑人心的八卦陣型,以勾踐之奸狡,未必肯坐鎮陣眼,我們先進去看看再說。你千萬要小心些,跟緊了我,莫要走散了。」
青青曉得厲害,跟著他小心翼翼地在越軍營中穿行,那些營帳猶如星羅棋布,看似毫無秩序,可彼此之間相互關聯,就算在夜色暗沉,靠著那些篝火照明,依然能清楚地看清往來巡值之人。若非他們早早就從營地外圍抓了兩個越軍,換上了他們的衣甲,只怕這會兒早被人發現有異,群起而攻之。
左看右看,在她眼中,根本看不出這些營帳的區別,若不是孫奕之帶路,她自己進來,只怕要不了多久便會迷路,只是走了沒多一會兒,孫奕之便停下了腳步,凝神摒息,俯身貼地,聽了好一會兒,面色微微一變,忽地跳了起來,拉著青青朝外跑去。
「營中有詐,快走!」
說時遲那時快,兩人這一跑,立刻暴露了行蹤,只聽得一聲厲喝之下,周圍倏地火光大盛,也不知從哪邊開始,篝火爆開,營帳一觸火星,便立刻著了起來,火勢見風就長,瞬間將整個營地變成了一片火海。
孫奕之先前就總覺得這營地布陣有些古怪,雖照著孫武的兵書布陣,但進入營區后發現營帳之間的距離遠比在山坡上看得的要小得多,先前還以為是越人兵力不足,為方便集中衝鋒而故意如此,後來發現不對時,見這些營帳一點就著,裡面非但空無一人,而且大多還藏有木柴桐油,藉助風勢,轉眼就將整個營地都點著。
兩人的輕功再厲害,也跑不過這風勢火勢,加上外面已備下箭陣,方才那人下令之時,便已對這著他們鋪天蓋地地射來一波箭雨,根本不容他們輕易逃生。
到得此時,孫奕之不得不承認,他也比夫差強不了多少,為這國讎家恨迷住了眼,竟連這明擺著針對他的陷阱都未能提前識破,連累得青青與他一起被困在這火場當中,一時間竟當真無計可施。
這片營地本就依山而建,地勢開闊,然距離水源卻有至少四五里地,孫奕之先前還覺得他們選址失誤,到了這會兒,方知人家根本就是為了針對他們,特地布局引他們入陣,方會挑了這樣一個毫無遮擋之地,以火為主,箭陣為輔,根本就不想讓他們生離此地。
青青看到這漫天火光,忍不住兩眼發紅,想起自家在苧蘿山下的茅屋,也是被這樣一場大火,燒得乾乾淨淨,就連阿娘的遺骸,她都未能收的齊全,原本潛藏在心底的愧疚和悔恨,被這大火一刺激,又爆發出來,刺激得她頭痛欲裂,輕喝一聲,拔出血瀅劍,一劍斬斷一頂營帳的繩索,再一挑,將整個帶火的營帳挑飛出去,於火場之中生生斬開一條路來。
「放箭!——」
營地外圍傳來一聲厲喝,無數支箭矢穿過滾滾煙火,朝著兩人激射而來。
「小心!」孫奕之抱住青青,將她撲倒在地上,低聲說道:「別怕,那些人根本看不到裡面的情況,跟著我走,我一定會帶你離開此地。」
青青掙扎了一下,發現他雖沒用多少力氣,但巧妙地避開了這幾波箭雨的攻擊,這才明白,營地中火勢越來越大,那些越人也不敢靠近,弓箭手在外面包圍了營地,卻一樣看不清裡面的情況,若非聽得青青的喝聲,他們也找不到目標方向。
好在孫奕之反應及時,如此雖有些形容狼狽,但伏在地上本就減少了暴露目標的機會,再加上孫奕之的四兩撥千斤般劍術,堪堪擋住了這兩撥箭雨,卻也累得他面色又白了幾分,顯然這一用功,觸動了內傷,卻依然不肯鬆手放開她。
如此兩三輪箭雨之後,便只有稀稀落落的幾箭射來,顯然對方也知道他們有避過了箭陣,乾脆便守在火場之外,朝裡面填柴加火,使得火勢越來越大,將兩人團團圍困在當中,根本無路可逃。
素來水火無情,便是因為這天災人禍,屬著這大火最難應對,尤其是這會兒上有秋風陣陣,火借風勢,風助火勢,這火光衝天,濃煙滾滾,只怕遠在姑蘇城中的吳王和那些大臣們,都能遠遠看到這被火光染紅的半邊天空。
這一場火,整整燒了一夜,待到天光大白之時,方才漸漸熄滅,原本綠草茵茵的山坡營地,這會兒已經變成了一片焦黑,那些營帳中原本藏著的就是助燃柴火和油料,這會兒已被燒得乾乾淨淨,看不到一絲兒活人存在的蹤跡。
「報!——」幾個哨探飛快地巡查了一遍營地,卻發現少了極為重要的東西,趕緊派人前去中軍回稟,卻不想正好碰到范蠡,還不等他們開口,范蠡便搶先問道:「可曾找到那兩人的屍體?」
哨探們交換了個眼神,最後還是推舉了一個膽子大些的哨探上前答道:「回大人,我等已來回在火場找了好幾遍,除了那些越人俘虜的屍體之外,並未找到那兩人屍體。或許……他們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