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 就算是我最後為你留下的
聽完了祁斯文的陳情,趙安月竟覺自己比想象中更冷靜。
她自認為不算是個聰明人,可是拼湊了所有的記憶和線索,她發現自己站在每一個真相的細節面前,都曾有所徘徊。
想當初,黃炳坤的那封認罪書曾在第一時間就讓她對祁斯文有所懷疑。可是他的笑容太真誠,他的說辭太完美。趙安月覺得,用這些外在的誘因用來迷惑一個缺愛的女人,真的是太輕易了。
「那麼現在,你告訴我這些事的目的是什麼?是希望我……原諒你么?」
趙安月咬緊唇角,目光落在祁斯文的眸子里。星輝對撞出警惕,和難以置信的失落:「因為怨恨白珞婭的行為間接導致你養父自殺,你策劃了這一切?燒死白珞婭的那場火,究竟是不是你放的?你從很早以前就認識黃叔?是你買通他,給我弟弟灌的酒是不是!白珞婭死後,你卻依然不肯放過沈星野。你要奪走『泰晤之景』,要奪走星野的齊科,奪走他的一切。是不是?可是沈星野對你的改造計劃一直心存疑慮,甚至從來沒有真正相信過你。當他決定將你開除的時候,你便利用黃叔急著用錢給妻子看病的弱點,用十萬塊錢脅迫他趁亂去刺傷沈星野。你以為,沈星野受傷后,他那個偏心十足的媽媽一定會趁機把小兒子安排進來接手公司。經驗尚淺的小銀除了能依靠他一直以來都很敬重的祁教授之外,還能有什麼選擇?可惜黃叔一不小心傷錯了人,你擔心沈星野叫人徹查下去,於是故意把黃叔行兇時的錄像發給杜雪琪,利用她來對付我,也利用她,把黃叔的動機和兩難之境徹底逼到死角。
你叫黃叔寫了認罪書,並幫助他離開齊科保安隊,到工地去做基建。如果我猜的不錯,你買通黃叔的時候,應該從來沒有用真面目示人。但是你知道黃叔的為人,你擔心他後來會找我懺悔,會把自己當時的動機和不得已說出來。所以……從你建議他去工地的那一刻,就等於在算計什麼時候將他除掉了。對么?
否則怎麼會那麼巧,偏偏你帶著我和小銀去實踐課程的時候,黃叔就出現在他不該出現的工作區域。否則你又怎麼會有那麼前瞻性的反應,在危險來臨之前,護住我和小銀……祁斯文,如果我想得不錯,就連杜雪琪的死事……都是套在這個環節里的一個關鍵吧。她出事了,她手機里收到的那個視頻,就再也沒有人能查證來源了。對么?」
趙安月只把心中所有的謎團在一瞬間抽絲剝繭,一字一句呈現吶喊,她眼裡倒映著的那張溫和而熟悉的臉,就越發清冷且陌生。
「祁斯文,我說的是不是真的?這一切,是不是都是你在背後操縱著?」
「如果是……」祁斯文抬起眼睛,溫和的目光透過茶色的鏡片,直入趙安月心底,「那,你會原諒我么?」
「祁斯文,這不是我原不原諒你的事。你這是在犯法!」
「所以,我不需要你原諒我,也不用任何的勸誡和警告。」祁斯文的聲音溫溫潤潤的,像雨後偷進來的風,就算一字一句都做足了殘忍,卻還是讓人無法憤怒相向。
「我所做的每一件事,在未來都會親自為它負責。你大可不必急著勸我去自首,因為不管你有沒有用藏在身後的手機按下錄音鍵,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里,都沒有承認我所作所為的直接證據,不是么?」
「祁斯文!」趙安月的眼淚再次奪眶激烈,「好,不管你承不承認,我和沈星野都會從這一刻開始提高警惕的。我想,星野之所以把小銀提到一個與他能力不匹配的高度,就是為了防止你在項目上動手腳轉空子。祁斯文,事到如今,即便你還是不肯承認,不肯認輸又能怎樣?我們不會有人再給你任何機會的,難道你看不明白么?」
「安安,」祁斯文不退反進,一步步走到趙安月的面前。抬起修長的手指,輕輕撩動眼前女孩被淚水打濕的鬢角和劉海,「如果你心裡認定我是如此罪大惡極的人,不是應該很慶幸將我揭穿么?你,為什麼還要流淚……」
「因為直到這一刻,我都還願意相信,你本來就是個溫柔的人……」
「但願你可以這麼一直相信下去。」祁斯文慢慢低下頭,目光凝在趙安月的小腹上。
那裡已經有個很明顯的小隆起,孕育的美好彷彿能穿透世間一切不給力的負能量。
趙安月下意識地伸出雙手,輕輕疊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祁斯文,你……」
「還好,」男人微微頷首,「你沒事。」
看著趙安月離去的背影,祁斯文抬手輕撫額前沁出的細汗。
已經有了警惕?已經有了后招?是么?
一絲無奈的苦笑從祁斯文的唇角慢慢浮現出來——
安安,你可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地獄,什麼是真正的連環計與黃雀在後?
而自己能為她做的,也許……就只剩下最後一招了……
祁斯文閉了閉雙眼,看著手機上第三個未接來電。咬咬牙,撥了回去。
「爸。」
「為什麼不接我電話?」沈秋舫的聲音又深又冷。
「難道,您不知道為什麼?」
祁斯文看了一眼病房裡臉色慘白的沈倩怡,牙齒咬在唇角的力度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幾分。
「你說過只是想弄掉趙安月的孩子而已,為什麼下劇毒!」
「祁斯文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
「沈秋舫我警告過你,你要我做什麼都行,受傷流血甚至賠上這條命。但你要是敢動趙安月……我就是變成鬼也會跟你玩到底!」
「祁斯——」
電話那端是嘟嘟嘟的忙音,沈秋舫緊了緊眉頭,將手機狠狠摜在地上。
「怎麼了?」
身後傳來瓮聲瓮氣的詢問,沈秋舫沒有回頭,只是沉默著負手而立。
良久,他說:「我能搞得定。沈星野現在已經徹底上當了……等著看戲就是了。」
祁斯文掛斷電話,並沒有馬上離開醫院。
他在沈倩怡的病床前站了好一會兒,臉上的表情從一開始的平靜漸漸從眉眼中漣漪出痛苦和內疚。
抬起手,他溫柔地蓋過女孩凌亂的劉海,蒼白的面頰。
「小倩……」
女孩的呼吸像孔雀羽毛一樣輕柔。儀器聯通她身上的各項生命指標,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響。
「對不起……其實你可能永遠都無法明白,我為什麼不能愛上你。我是你的哥哥,像沈星野一樣……是你的哥哥啊。雖然我一出生,就註定與『親人』這兩個字徹底無緣。可是能有一個像你這樣可愛的妹妹,是我多少年來夢寐以求的。雖然我知道,我……不會再有機會等到你醒來。但是,奇迹一定要嘗試著去相信。萬一……實現了呢?
所以小倩,一定要加油。好么?比起沈星野那樣的哥哥,我大概是差了些……以後你再找男朋友,可要把眼睛放的亮一些。」
就在這時,病房外突然傳來腳步聲。
「你是……」
陶雪心驚訝地看著祁斯文,她只覺得眼前這個男人看著有點眼熟,卻想不出來這是女兒留在手機屏幕上的合拍頭像。
「你好,沈太太。我是小倩的朋友。雖然沒見過面,但是小倩經常跟我提起你。」
祁斯文溫和地沖陶雪心伸出手。對方驚怔了一下,旋即把手伸出來:「你,你好……小倩倒沒有跟我提起過,請問先生您貴姓?」
「我姓祁,」祁斯文微微笑道,「與其說是小倩的朋友,倒不如說是沈星野和白珞婭的朋友。我很早就認識他們,沈星野還在福利院的時候,就……」
當祁斯文說出福利院三個字的時候,陶雪心的臉色唰就變得慘白。
本就虛弱的她似乎更沒有精力去隱藏好自己的每一個不該出現的表情——
「當心!」祁斯文抬手扶住陶雪心的胳膊,這才讓她免於跌倒。
「抱歉,我……」陶雪心目光凄然地看了看病床上的女兒,「小倩出了這樣的事,我已經快要崩潰了。實在沒有心情跟你們這些朋友寒暄,只能說謝謝你來看望她。如果她還能醒過來,一定會很願意將你介紹給我和她爸爸認識的吧。」
「沈太太您一定要保重身體,畢竟,除了小倩之外……您還有其他的人需要照料,還有其他的事可以支撐吧?」
「祁先生,你——」
「不用太驚訝。」祁斯文慢慢俯下身,在陶雪心的耳畔輕輕道:「比起沈星野和白珞婭,我跟趙安月更熟,關係也……更好。」
陶雪心:「!!!」
「你一定很希望,那一天來得不會太晚吧?沈太太。」
「你……你……」陶雪心語無倫次的同時,連連倒退數步,「你究竟想怎麼樣!」
「沈太太!」祁斯文無奈上前一步,將陶雪心再次穩穩扶住,「沈太太你誤會我了,您對安安的意義非凡,我怎麼可能傷害你威脅你?」
「可是我已經鑄成大錯,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她還活著啊!」
陶雪心顫抖著雙手,掩面而泣:「我以為她……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
「所以,無論怎樣,事情既然已經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您只能繼續保持著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