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神秘的妻子
祝七將談競送到住處樓下,扶著他一起上樓。樓道里漆黑一片,枝子走後,談競沒有在請任何傭人,因此他的公寓里也是漆黑一片,但當等被拉開的時候,沙發上卻赫然坐著葛三爺。
談競被嚇了一跳,葛三爺見狀,咧開嘴,露出泛黃的煙牙:「嚇著了?」
談競擺擺手,他酒勁還沒退,腦子裡也有點懵。先去廚房喝了一大碗涼水,又使勁洗了洗臉,才稍微緩過勁來。
客廳里祝七已經將保險箱的情況向葛三爺彙報得差不多了,談競只聽到了最末兩句話:「原本想將密碼破譯后,就可以由秦廣單獨行動,但今天看到那些密碼本數量,覺得靠她自己,怕是要花費很長時間。」
葛三爺沉吟著發問:「數量很多嗎?」
「非常多,」祝七道,「滿滿一箱子。」
「這就麻煩了……」葛三爺搓著下巴,他手上的香煙積了長長一截煙灰,他一動,煙灰便撲簌簌地落下去,像是一場灰色的雪,「你看過現場地形了,有沒有可能我們從外側給她點援助?」
「有。」祝七道,「她可以從窗戶將密碼本丟出來,我們分組作業,每個人拍一部分,然後再從窗戶傳回來給她。」
祝七點頭:「傳出去不難,難的是怎樣傳回來,我總不能每天都去給談會長送吃的。」
「如果放一個籃子呢?」談競道,「從窗戶上放一個籃子下去,拍完的密碼本放在籃子里,讓她拉上去。」
「可以是可以,但恐怕目標太大。」葛三爺摁滅煙頭,把玩著手裡的膠捲盒道,「先把膠捲洗出來吧。」
他起身往外走,走到一半,突然頓住:「我不能常常來你這裡,你也不好頻繁到興義堂去,咱們換個地方見面,具體地點我告訴祝七了,回頭他帶你過去。」
談競攔住他,用目光示意了一下他手裡的膠捲:「什麼時候能洗出來?」
「很快,」葛三爺在他肩上拍了拍,「辛苦你了。」
祝七在第二天一早接談競上班時給了他一封信,是根據拍到的內容破譯出的密電內容,有相當一部分文字沒有拍出來,但可以根據已有內容推測。遞信封的時候,祝七臉色很不好,談競問了兩句,他也只是說,你看了內容就知道了。
談競在車上就迫不及待地拆開信封,一目十行地瀏覽完破譯的電文內容,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祝七聽見他長長的嘆了口氣,將汽車窗戶上的窗帘拉了起來。
「這封信件,不是給你的。」祝七在前頭開口,「是給秦廣的,至於要不要向秦廣坦誠身份,你來決定。我知道按照他們的規矩,一線人員並不一定非要知道密電內容。」
談競也陷入糾結猶豫之中,他手上捏著展開的紙張,上面用漂亮的連筆抄寫了被小野美黛復記出來的密電,每一個電文下面都標註著對應的文字,有些沒有破譯出來,便用一個問號代替,那句話很短,內容正是:??蔣方??抵濱,注意保護。
全中國還有幾個能被日本人看重的蔣方?這裡的蔣指的自然是遠在重慶的蔣中正,他的人到濱海,日本人剿滅策反還來不及,為什麼會提供保護?談競在車裡做深呼吸,抑制自己的怒氣。一寸山河一寸血,中華大地上到處是為一草一木而獻出生命的國人,但他們的統領卻躲在滿山鮮血之後,秘密與取走他們性命,踐踏他們鄉土的人碰面接頭。
「沒有破譯出來的是時間嗎?」他問。
「應該是,某日,蔣方代表抵濱,也有可能是蔣方某位具體人士的名字。」祝七回答,「拍到的密碼只是一小部分。」
「要趕緊拍完。」談競說,「先拍完。」
他與請祝七捎口信給葛三爺,然後踏進辦公室,秘書殷勤地迎上來,說在他進門的三分鐘前,警察署打來了電話,說陸裴明要見他,請他抽空過去一趟。
祝七剛走,談競隔著窗戶看了一眼,車倒還在院子里停著。他拿上外套出門,在秘書桌子上點了點:「會開車嗎?」
「會。」
「那送我一趟。」
陸裴明比上次見面是狼狽多了,牢房畢竟不是賓館,但和那些被左伯鷹重點照顧過的犯人比,他還是舒服。陸裴明連招供都很有水平,大小事件摻著說,真的假的摻著說。左伯鷹問的其實只有一件事,但陸裴明七七八八地交代了一堆別的,偏偏還都重要,逼得左伯鷹不得不去一一查證。
談競沒有按照左伯鷹的要求去和他指定的人接頭,他私下動用了自己的媒體關係,將他被抓的事情鬧得滿城皆知,文章里半真半假地暗示了他的身份,搞地下工作的腦子比狐狸還精,看到這個陣勢,不必接頭,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下面該做什麼。
談競到的時候,左伯鷹沒在,安排了一位秘書接待,像上次那樣為他準備了一間清凈的審訊室。談競一邊走一邊將身上的外套脫下來掂在手裡,問那位秘書:「不配合了?」
「非要見您。」秘書回答,「就只能麻煩您跑一趟。」
談競點點頭,秘書為他打開審訊室的門,順手將他的外套接走。陸裴明瘦了一圈,眼睛下面又黑青,看樣子吃了點苦頭。
「談會長越來越氣派了。」門關上的時候,陸裴明扯出一絲笑容,向談競這麼打了個招呼。
「你把我叫來,總不是為了點評我氣派不氣派吧。」他提了提褲腿,在陸裴明面前坐下,然後挪了一下身體,擋住陸裴明手上的動作。
陸裴明已經開始比劃了:危!
談競皺了皺眉:「什麼?」
「你上次告訴我,是重慶賣了我,換一個秘密。」陸裴明道,「我想知道那個秘密是什麼。」
談競抿著嘴,沒有搭話。陸裴明又道:「你們抓我,顯然是不知道我身上的秘密,我的全部價值皆來源於那個秘密,重慶賣我,卻不賣我的秘密,這難道不是……欺詐顧客?」
他的手已經沒再動手寫字了,顯然是將要說的話藏在了語言里,談競依然沒有開口,陸裴明也沒有停嘴的意思,繼續說:「抓了我,也未必就能知道,如果我抵死不開口,你們什麼都別想知道。」
他在知道上惡狠狠地咬了重音,聯繫方才的那一個「危」字,談競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棲川旬知道了?小野美黛暴露了?他猛地抖了一下肩膀,隨即又抑制住,慢慢地開口:「那個秘密不是你一個人的,你不開口,別人也會開口。」
陸裴明點了一下頭,道:「但別人開口,終究沒有我開口好用,我知道最後的終極答案,除我之外知道這個答案的人……你們夠不上。而其餘的宵小,充其量只能給你們一個似是而非的猜測。」
棲川旬知道了,她知道有人在日方高層,甚至知道那個人在領事館,但她不知道具體是誰。談競聽懂了他的暗示,對陸裴明微不可查地點了一下頭,道:「你想要什麼?」
「我家人,我妻子,現在立刻送他們出國。」陸裴明道,「我家人安全的那一天,你們想知道什麼,我都可以告訴你們。」
這場對話結束得迅速,談競將對話內容一字不落地告知左伯鷹的秘書,但隱去了他口中的「妻子」,改成了「家人」。
「他願意用情報來交換家人平安。」談競道,「他要求我們將家人送出國。」
秘書將談競的轉述記下來,客客氣氣地禮送他出門。這是警察署的地盤,警察署抓的犯人,竟然還需要一個已經不做情報工作的人前來審訊,這讓秘書臉上有顯而易見的不滿成分,但左伯鷹至少還是個正派人,若是換了一些心胸狹隘之徒,早就給陸裴明上過七十二般大刑了。
那位秘書一路將談競送上車,把他的外套擱在他身邊,然後以標準的鞠躬禮送他離開警察署。他自己的秘書在前面開著車,問:「會長,現在回協會嗎?」
談競沉沉「嗯」了一聲:「回協會。」
陸裴明肯定還想說什麼,但那種環境下,他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給一些隻言片語的提示,他專門提到「妻子」,可談競從來沒有聽說過他娶妻,那這個「妻子」指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