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一個安靜的偏房裡,她閂上門,迅速換了衣衫,簡單挽個髮髻,也不施脂粉,匆忙將換下來的衣衫放入包裹中,走出房門。
陸晉雖然決定帶她去見沈氏,但對她並未完全放心。她在偏房換衣裳,他就在門外,想來她也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
聽到響動,陸晉立時看過去——
十四歲的少女眉目清麗,身形窈窕,眼中笑意盈盈,朝他福了福身,「兄長。」
陸晉雙目微斂,「別叫這麽早。」還沒認呢,這就喊起來了。
韓嘉宜立即從善如流,「是,大人。」
只要不拿錦衣衛的十八種懲罰對付她,叫什麽都行啊。
韓嘉宜心中幾分緊張,幾分期待,她坐在陸晉命人準備的馬車裡,手心緊緊攥著蟬型玉佩心想,娘一定還認得她。
梨花巷離長寧侯府不算很遠,過了約莫兩炷香的時間,馬車就停了下來。
門房的阿大看見世子歸來,喜出望外,正要上前行禮,卻見一個美貌少女從馬車內走了下來。阿大瞬間瞪大眼睛,世子帶了一個姑娘回府了!
「世、世……」一向口齒伶俐的阿大破天荒結巴起來。
陸晉瞥一眼已經跳下馬車的韓姑娘,神色淡然的對阿大略一頷首,「侯爺和夫人今日可曾出門?」
問侯爺和夫人?這是要讓他們過目?阿大深吸一口氣連連點頭,「在的、在的。」很快他又搖頭,「沒有、沒有,沒有出去,都在家。」
陸晉點頭以示知曉,回眸對身後的少女道:「走吧。」
「嗯。」韓嘉宜穩了穩心神,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怕什麽,她又不是假冒的。
目送世子和那個姑娘進府,阿大還在心中感嘆,世子竟然帶姑娘回府,不管是娶妻還是納妾,過了一年半載,可能就有喜事,再過個兩、三年,小小少爺就能在地上跑了,了不得呀!
韓嘉宜心裡有事,也沒留意周遭景色,只跟在陸晉身後,行了十來步後,往東轉彎,穿過一個東西穿堂,繞過大廳,走進一個院落。
「夫人呢?」陸晉沉聲問。
正房外的台階上站著一個俏麗丫鬟,她不敢直視世子,低眉斂目忙回答,「夫人在後院陪老夫人禮佛。」
得知母親不在,韓嘉宜有些失望,心頭卻不由得直跳,再次攥緊了手心裡的玉佩。
「嗯,那就先等一等。」陸晉眼皮抬都沒抬的道。
他雖說等一等,丫鬟雪竹卻不敢真教他久等,一面招待他們,一面給小丫鬟使個眼色。
小丫鬟會意,悄悄去後院找夫人。
沈氏嫁到長寧侯府已有八年,婆婆常年禮佛,不問外事,丈夫溫和體貼,她沒有生育,不過兩個繼子對她倒算恭敬,可以說,她在長寧侯府的日子過得還挺舒心。有時閑著無事,她會陪著婆婆禮佛。
小丫鬟匆匆忙忙告訴她,世子有事尋她,沈氏有些驚訝,隨即想到,陸晉找她必然有要事,她略一沉吟道:「知道了,我這就過去。」
同老夫人打過招呼,沈氏匆忙趕回正房。
途中,小丫鬟小聲提醒,「夫人,世子帶了一個姑娘回來。」
「姑娘?」沈氏腳步微停,「什麽姑娘?」
按說以陸晉的年歲,早該定下親事,可是他生母早逝,由太后教養了數年,宮裡隱約透出信來,說是陸晉的婚事不用他們操心,沈氏也就不再提及此事。
如今聽聞陸晉帶了一個姑娘回來,沈氏眼皮一跳,不由得加快腳步。
剛一進院子,她就看見了負手而立的繼子,以及他身旁的姑娘,他們背對著她,沈氏看不見那姑娘的面容,見其身形纖細嫋娜,她正欲開口,繼子陸晉已然回身,朝她頷首致意。
沈氏指一指那姑娘,輕聲問:「這位是……」
她話音未落,那姑娘就轉過頭,明澈清麗的眸中淚光盈盈,嘴唇翕動,似要說什麽。
姑娘瞧著也就十四、五歲的年紀,莫名給她一種似曾相識之感,巴掌大的小臉瑩潤如玉,彎彎的眉下是水光盈盈的雙眸,就那麽直直地看著她,勾得她的心一抽一抽的有些疼,令她不由自主的向那姑娘走近幾步。
韓嘉宜一顆心狂跳著,耳畔如耳鳴般嗡嗡直響,她望著面前這個和自己血脈相連的女子。母親的相貌和她模糊的印象中有些出入,可是在沈氏出現的一剎那,她腦海里模糊的面容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她清楚地聽到自己一聲大過一聲的心跳,開口喚道:「娘……」
沈氏瞬間睜大眼睛,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姑娘的聲音極低,可她還是捕捉到了那句「娘」。
緊接著,她聽見那姑娘輕聲說:「娘,我是嘉宜。」
很輕很輕的聲音,聽在她耳內卻猶如晴天霹靂。「嘉……宜?」
韓嘉宜攤開手,露出手心裡的蟬型玉佩,「這是娘給我的,娘離家的時候跟我說,我要是想娘了,就去寫字,一天寫一張,娘很快就回來了。」她看著自己的母親,緩緩勾起唇角,眼中卻有淚花閃爍,「我已經寫了三千多張了。」
沈氏只掃了一眼玉佩就認出是自己的舊物,再聽得「寫了三千多張」,瞬間淚如雨下。她一把將她攬在懷裡,「嘉宜,你真是嘉宜!我這不是作夢吧?你怎麽會到這裡來?」
「不是作夢,娘,是我從睢陽來找你了。」韓嘉宜眼眶發熱,感覺猶在夢中,「娘,我是嘉宜,我很想你……」
「嘉宜、嘉宜……」沈氏緊緊抱著她,心中又酸又暖。這十年來,她又何嘗不想女兒?她親生的女兒,她唯一的骨肉。
沈氏心中有許多疑團,嘉宜在睢陽好好的,怎麽會忽然來京城?怎麽沒提前託人帶信?她往女兒身後看了看,只看到她那個面無表情的繼子,卻不見旁人。嘉宜是和誰一塊兒來的?怎麽不直接來找她,反而先找了陸晉?
見這母女二人相擁而泣,陸晉緊抿著唇,眸色幽深。
韓嘉宜依偎在母親懷裡,片刻也捨不得離開這個溫暖的懷抱,但是她淚眼朦朧中瞥見了站在一旁的陸晉,心中一個激靈,她抬起頭認真地問:「娘,你信我是嘉宜嗎?你還記得我身上哪裡有明顯的印記嗎?」
「什麽?」沈氏握著女兒的手,一時沒反應過來。
一旁的陸晉卻隱約猜到了她的意圖,他長眉微皺,沒有說話。
韓嘉宜認真而固執的再問:「娘還記得我身上的印記在哪裡嗎?」
沈氏雖然不知道她要做什麽,但還是道:「你小時候娘不知道給你洗了多少次澡,你身上哪裡有印記,娘又怎麽會忘?」
「在哪裡?」韓嘉宜追問。
「你右臂手肘處就有顆紅痣。」
韓嘉宜笑了,她小心擦拭了眼淚,將玉佩放進母親手中,並將母親的手合上。
陸晉心念微動,低聲道:「罷了,你……」
他話音未落,就見她將右臂的袖子擼起來,露出一截白皙光潔的手臂,右臂微屈,紅痣在肌膚雪白的手肘上格外顯眼。
「娘,你是說這個嗎?」韓嘉宜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卻瞥了陸晉一眼,才慢悠悠地放下袖子。
陸晉垂眸盯著自己的鞋面,並不看她。
沈氏只當女兒是為了打消自己的疑慮,只覺得心疼,再次將女兒攬入懷中,輕聲道:「下次可不要再這樣了,你大哥還在這兒,也不怕他笑話。」
陸晉輕咳一聲,雙眉緊鎖,目光一沉,手心卻燙得厲害。
韓嘉宜小聲道:「娘,他不會的。」
陸晉因此而笑話她?這不是他想看到的嗎?要不是為了自證身分,她哪會當著他的面擼起袖子讓娘看痣?這樣能打消他的懷疑了吧。
她抬眸看向陸晉,咬一咬牙道:「我能見著娘,還得多謝大哥呢。」
這話究竟有幾分真,陸晉無意細辨,他只淡淡地說:「舉手之勞,不必言謝。」睨了她一眼,他繼續道:「你們母女重逢,應該有不少話要說,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沈氏不敢攔他,忙道:「你自去忙你的吧。」待陸晉點頭離去,她才又攥著女兒的手,進了正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