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顧硯書的性格絕大部分遺傳自父親,冷靜自持,寡言少語。他從小就不喜歡自己的喜好和情緒被人一眼窺見,然後評頭論足。小時候的他善於用冷靜的表情將自己與其他幼稚的小孩子區分開來,長大以後的他,慣於用同樣冷靜的表情來規避一切不必要的不討喜的人或事。顧禮平曾經說過他:「縱使心裡有一千種想法,臉上也只有一個表情。」
但是不回答不代表不知道,不採取行動不代表沒想法,他從來都不是只知道死讀書的書獃子,有很多事情他心裡是明了的。
比如姚希,比如李田田,兩個成績平平的人報名物理競賽班是為了什麼他很清楚,把題目當幌子一次一次地過來找他套近乎,公式記不住,定理不知道,他當然看得出來誰也不是個傻子。
這已經是姚希今天上午第四次向他「請教」問題了。明明是她已經問過的同類型題目,甚至只是調換過幾個數字,但她還是拿著稿紙一臉抱歉地說:「顧硯書,這道題我不會做,又要麻煩你了。」
顧硯書長相出挑,從小學開始就因為被很多女孩子喜歡而受到同齡男孩艷羨的目光,他幾乎已經習以為常。但是不得不說,姚希跟以往那些女孩子很不一樣,甚至可以說,她是聰明的。她既沒有像那些女生一樣給他寫情書,也沒有在情人節的時候向他告白或是給他送禮物,她站在一個微妙的位置上,不進不退,不給人拒絕的機會。
姚希將稿紙平鋪在他面前,遞上了一支筆。顧硯書坐直身體,從自己鉛筆盒裡拿出一支鉛筆,在那道立體幾何題目的圖形上,作了一根輔助線,講起了這道她問過的題目。
彼時周亦棋正趴在桌子上,順著李田田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姚希正彎著腰站在顧硯書課桌旁邊,翹著嘴角,兩個人正在積極地討論著什麼。她長長的頭髮披在肩上,偶爾用右手無名指將散落下來的頭髮別到耳朵後面,裙擺因為躬著的腰身顯得有些短,露出白花花的一截大腿,周亦棋還留意到,周圍幾個男生眼神若有若無地往她腿上瞟。
周亦棋突然想起來《紅樓夢》當中曹雪芹對初次出場的王熙鳳的描寫:身量苗條,體格風騷。說的大概就是這樣的靚女?還有她軟綿綿的語調,看上去像B罩杯的胸脯,櫻桃一樣的小嘴巴,是個男人都得淪陷在這溫柔鄉里吧。
她收回目光,面無表情地拿出英語課本開始背單詞。
李田田一把摟住她的肩膀:「我算是看明白了,我的初戀還沒有苗頭就要葬送在那個胸大無腦的女人手裡了,不說了,一提起來都是眼淚。對了,我跟你說啊,你就慶幸有我這麼好的朋友吧,失戀了罔顧自己的悲傷還在罩著你。」
周亦棋原本以為李田田萎靡一段時間又會重振旗鼓跟姚希戰鬥,沒成想她這麼快就放棄了,不過被姚希那樣一顰一簇間皆是風情的姑娘刺激得打了退堂鼓也不算是很失敗。豈止李田田,任何一個姑娘輸在姚希手裡都不是沒有道理的。
「承蒙您惦記,我真是太感動了。說吧,什麼事兒?」她一邊翻著書抽空瞥了旁邊的人一眼。
李田田確認過周圍座位上沒有人以後,偷偷摸摸地從書包里拿出一張拍得不是很清楚的照片遞給周亦棋,眼底的得意神色難掩。
照片本身就很模糊,再加上拍下了許多花花綠綠的燈,這讓照片里的人變得更加難以確認。周亦棋仔細看了半天,才辨認出照片里的主角——章徹。
照片的拍攝背景看上去很雜亂,除了燈就是人。章徹站在一個檯子上面,手裡拿著一把吉他,周圍擺的有架子鼓和電子琴。
「你在哪裡拍到的?」周亦棋看了照片好半天才問她。
「沸點酒吧。我舅舅是那家酒吧的經理,我上次跟我表哥去的時候看到的。這張照片就送給你留作紀念嘍,反正也是拍給你看的。」
「幹嘛拍給我啊。他在那兒幹嘛?打工?你不是說他家很有錢嗎?難道破產啦?」
「哎喲,我說大姐,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似的沒追求啊?再說了,誰說非得是沒錢的人才在酒吧打工啊。」李田田毫不掩蓋自己的鄙視。
周亦棋看著這張照片,心情有些複雜。章徹這學期開學就遞交了走讀申請,遲到、曠課、早退,空前的頻繁,就是為了去酒吧演出?
「哎,我可都問過我舅舅啦,章徹周一、周三、周五晚上都會去,今天是周四,明天晚上正好,怎麼樣,去不去啊?」李田田笑著問她。
看周亦棋沒有回答的意思,李田田又補充道:「你不是說你不喜歡顧硯書,嗎,我看章徹就很不錯,兩個人不同類型。再說了,你之前不是還偷偷看人家來著嗎。」
上課鈴打響之後,章徹從後門走進教室,周亦棋心虛地將那張照片藏進書包里,一整節課心神恍惚。到底去還是不去?去的話,打破了她十六年來循規蹈矩安分守己的人生準則,不去的話,心裡好像有那麼一點點失落。況且周五顧硯書要參加物理競賽小組的學習活動,她不用找任何借口躲開他,簡直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
晚上睡覺之前,她又拿出了那張照片,雖然章徹的臉在照片上模糊得有些看不清楚,但是這並不妨礙看照片的人認為他是一個帥氣的男孩。周亦棋已經決定了,明天晚上跟李田田去那個叫什麼非典還是費電的酒吧,反正就去一次也不犯法,就看一眼,權當見見世面好了。
她的心裡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打破常規后的一種興奮。
第二天放學以後,顧硯書還是和往常一樣去競賽小組學習,周亦棋先是打了個電話給陳靜,說班裡同學今天約她逛街,要晚點回去。打電話的時候她有點罪惡感,說話也結結巴巴,生怕媽媽聽出什麼破綻來,但是陳靜好像在敷面膜,只隨便說道了她兩句就掛上了電話。
周亦棋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在天色徹底暗下來之前和李田田一起到了酒吧門口,這時她才清清楚楚地知道了酒吧的名字——沸點。
沸點在市中心的一條商業街上,距離下班時間已經過了好一會兒了,但整條馬路被汽車堵得水泄不通,此起彼伏的汽笛聲和店面音響里的音樂聲交織著傳來,忽然讓人覺得有些不真實。走過路過的衣著靚麗的年輕人都忍不住多看幾眼這兩個穿著校服背著書包站在酒吧門口的女生。
李田田倒是毫不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她拉起周亦棋的手輕車熟路地往裡頭走去,直到捧著奶茶坐在座位上,周亦棋才開始打量這個地方。天花板上有許多燈都沒有打開,只隔三差五地開了幾盞發著淡藍色熒光的小燈,不知道從哪裡射出來的五顏六色的光線晃得她眼睛有些不舒服,周圍的人勾肩搭背端著酒杯來來往往,偶爾冒出幾句粗俗的髒話。音響里放著節奏感十足的英文歌,三三兩兩熱情奔放的男女貼身熱舞,摟摟抱抱,角落裡有一對男女正在熱吻,那男人的手遊走在的女孩的腰背處,只看了一眼,周亦棋便匆匆收回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