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她在心裡輕輕吐了一口氣，突然有些輕鬆，也有點失落。

顧啟豐和韓凌的婚禮很氣派，雖然座上賓只有二人的至親好友，但也絲毫不顯冷清，顧啟豐這邊多是上了年紀的中年人士，而韓凌的閨中密友卻個個顯得年輕貌美，二十歲至四十歲不等。年輕姑娘玩得開，沒多久就把婚禮氣氛點燃。

新娘子挽著父親的手走向紅地毯那頭的丈夫，兩頰上是淡淡的緋紅，顧啟豐也是這麼多年來頭一次顯得有些局促，中間還讓一幫年輕姑娘鬧了個大紅臉。看著眼前這樣熱鬧的場景，周亦棋不禁想遠在千里之外的那個國家現在是幾點鐘呢，他一個人無依無靠也不知道吃飯了沒有。

但轉念一想，她憑什麼就能斷定他無依無靠？都說外國姑娘熱情奔放不像東方女生這樣含蓄彆扭又難以拿捏，說不定這會兒人家正跟金髮碧眼的洋妞吃著西餐約著會呢。也是，老不回家，回來了連親爹的婚禮都趕不及參加就又走了，不是忙著陪女朋友還能是什麼呢？

她端起眼前那杯酒輕輕抿了一口，觸及舌尖時有點苦澀，但咽下去之後竟開始從喉頭回甘。

向前看吧，周亦棋。她在心裡對自己說。

那場婚禮是許多人的狂歡，持續到深夜才結束。躺在床上的周亦棋竟也沒由來地感覺到幾分疲憊，明明就沒怎麼參與那些鬧騰的活動。她拿出手機想看看幾點，卻意外地看到了韓鋮發來的幾條消息，時間顯示是一個小時前，那是婚宴廳里觥籌交錯最熱鬧的時候。

「婚禮好玩兒嗎？」

「有沒有搶到大紅包？」

「晚飯吃了嗎？」

……

前前後後一共十條消息，她有些恍惚，竟一時之間才想起來她有個男朋友。周亦棋一一回復了她的消息，將手機握在手裡正準備重新躺下去，不料他的電話卻在下一秒打來。

「喂，有事嗎？」她輕手輕腳走下床站到窗子邊，竟然有些緊張。

「沒什麼，就，」韓鋮也有點不好意思，「感覺好久沒見你了，想聽聽你的聲音。」

周亦棋一時失語，隨著他的呼吸聲一道通過聽筒傳過來的，還有煙花竄到天上的聲音，此時已近除夕。

「你回家了嗎？」她握著手機回到床上用被子將自己裹住。

「嗯，到了。今天早上剛到的。」

話題又一度陷入沉默。明明兩個人都想跟對方說些什麼，卻突然局促了起來。

韓鋮吐了口氣走到一處僻靜的地方，暫時躲開了喧嘩的煙花與禮炮：「這幾天年味已經很濃了，家家戶戶都忙著張羅著，小孩子也特別開心，拿著煙花大街小巷到處跑，不像C市二環以內都不準放煙花。我覺得你肯定沒見過這樣的場景，你真應該明年過年的時候來我家看看……」

他那句話像個小鎚子一樣敲打在周亦棋的頭上，過年去他家？那好像是感情更為深篤的情侶的必經環節，儘管他應該不是那個意思，只是隨口一提罷了，但是仍然讓周亦棋的心狠狠地為之震動了一下——她根本沒想過那麼遠的事情。

兩個人又說了幾分鐘話才掛了電話。周亦棋躺在被窩裡獃獃地望著天花板，先前的那一點點睡意頃刻間消失。那樣漫天煙花的場景的她是見過的。C市郊外的那座高海拔的山，覆蓋了整座山頭的大雪，還有兩盒仙女棒和拿著打火機的少年。

在談戀愛以後，周亦棋的生活並沒有多大的起伏，跟往常相差無幾，上課、下課。只是偶爾兩個人會在食堂相約吃一頓飯，周末看場電影或者去遊樂園，她不知道別人談戀愛時是什麼樣子，是不是也像她一樣感到拘謹、不自在。

韓鋮對她的好她是能夠明明白白地感覺到的，年少的姑娘心軟耳根子也軟，不忍心讓別人難過，也很輕易就被感動。況且她總覺得自己應該向前看了。

周亦棋談戀愛的事情知道的人並不多，左右就室友和兩三個相熟的同學，就連周知康和陳靜都不知道。她是不打算告訴他們的，至少短時間內不會說，說來也不是怕他們倆斥責，雖然周亦棋知道父母一定會說她幾句，再嚴重也不會有什麼了，但她還是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更何況這個年紀談戀愛的人，沒有誰願意知會父母。

就在她和韓鋮的戀情穩紮穩打的時候，馮小微與她日漸疏遠，最終已形同陌路。兩人同在一個空間，甚至可以做到不跟對方說一個字，早已不是最初的冷淡疏離，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周亦棋能感覺得到馮小微對她的厭惡，很濃烈。直到如今她仍然想不出來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錯，才導致兩人演變成這樣。

直到經劉曼點撥，她才恍然大悟。其實並非不是無跡可尋，只是馮小微心思深沉表露不多，況且周亦棋也從來沒往這方面想過，自然察覺不到。可現如今聽過劉曼的說法，發現的確有蛛絲馬跡表明她是喜歡韓鋮的。

若不是因為喜歡他，一向不善交際的馮小微怎麼會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在全然陌生的聚會上，她在韓鋮面前的拘束與局促也是充分的證據，細想她與周亦棋疏遠，正是從韓鋮向周亦棋表白的那段時間開始的。況且兩人是高中校友，早早愛慕相識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想到這些，周亦棋沒由來有些不自在。雖然客觀來說這樣的事情沒有是非對錯，但她還是有些許隱隱的不安，那樣孤獨不自信的姑娘要花多大的勇氣愛慕一個人她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這般「橫刀奪愛」給了她什麼樣的刺激。

一連幾天，周亦棋都儘可能避著馮小微，彷彿跟她待在同一個空間里就會受到她無聲的拷問與詰難。想要跟她談談又覺得無從說起，甚至有些荒誕可笑。

韓鋮來找周亦棋的時候，宿舍里只有她和馮小微兩個人，孫露和趙佳芸出去逛街。許是為了避免跟周亦棋說話，自她走進宿舍的那一刻起，馮小微便爬到床上去將帘子拉起來，躲在裡面看電視劇。期間下來上了兩次廁所，但兩個人連眼神交匯都沒有。

周亦棋接到了韓鋮打來的電話，隨意收拾了一下就往樓下走去，馮小微的帘子緊閉，周亦棋猜想她有可能是睡著了。

而馮小微只是躺在床上獃獃地望著天花板，一動不動像個木偶娃娃。宿舍門關上以後幾分鐘，她從床上爬下來，慢慢走到窗子邊低頭看樓下的人。

樓層不高，透過宿舍的小玻璃窗正好可以清楚地看到宿舍大樓下來來往往的人。韓鋮將手裡拎著的奶茶插上吸管遞給周亦棋，他略低著頭跟周亦棋說話，臉上是她從未見過的溫柔，他們坐在宿舍門口的長椅上面帶微笑說著什麼，男孩帥氣女孩乖順，讓人羨慕又嫉妒。這一幕刺痛了馮小微的眼睛，一股股意味不明的酸意湧上心頭，卻固執地不肯從窗邊離開，直到韓鋮牽著周亦棋的手離開，她才回過神來。

窗外春光正好，陽光透過斑駁的樹葉照到地面，三三兩兩的情侶手挽手經過這片小操場，這樣明媚的景色，偏偏叫人難受。

那天下午韓鋮帶著周亦棋去了一個朋友的聚會，裡面的人認識的沒幾個，周亦棋呆坐在沙發上有些局促，韓鋮看出了她的不自在，不顧一眾朋友的打趣提前帶她離開。聚會上多是飲料水果，兩人離開后又去吃了飯，回宿舍的時候八點半，不算晚也不算早。